“师兄，你亲口说过喜欢我的，你忘了么？你为我画画，送我紫藤花环，陪我在小芳斋午睡，陪我在未了瀑练剑，我们也陪伴了无数日夜，我心里都是记得的。我的这片心，也是会热，会跳的。”
她执起他的手掌，感受心跳。
他被那温度烫得赶忙收回。
她的温度是清凉的，灼热的是他自己。
她呢喃，“我知道，师兄，你总想把我推向玄阳师兄，你当着他的面教我，让他嫉妒，让他不甘，可你又不那么情愿就这么把我推向他，你也想拥有我，不是么？你也想和我做玄阳师兄同我做的事，不是么？不然……未了瀑底，我和玄阳师兄那般，为什么师兄还要偷偷看呢？”
“不，你！”
那双琉璃墨玉般的桃花眼中，幽幽深深。
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有恃无恐！她知道他最隐秘的不堪，知道他令人不齿的心意，知道他的罪孽！
一刹那，脸色惨白，无力抵挡。
她早就洞察了他，他为自己生出一种巨大而无力的悲哀。
她轻笑，“怎么会不知道，玄阳师兄和筠之师兄，总这样暗自角力，我都知道，所以如今，我心里的天平，愿意倾向于筠之师兄，师兄不开心么？不高兴么？师兄，今天以后，我都属于你，好么？”
她凑近上前，发丝痒意和浓香袭来，几乎将他所有思绪吞没。
鼻尖相对时，她轻嗅他身上淡淡的竹香，问：“师兄，为什么不敢睁眼？”
他不语，逐渐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却回答了。
“师兄，你刚刚握得人家好疼，手腕这里，青了一片。为什么这么凶狠地对小阮？你的心真硬。”她问。
那语气真委屈可怜极了。
如果不是她另一只手却在作乱。
他闷哼出声，不由睁开双眸，白玉肌肤便突然闯入他的视线，那霜雪皓腕上果然一圈青痕，很是吓人。
又一道重雷炸开在天际，滚滚雨声宛如鼓点。
掩盖着心跳的秘密。
“师兄，原谅小阮吧。筠之，求你原谅我。”
忽然，她温热的泪点落在他面上，那盈盈含泪的桃花眸，胜过情人最情浓时的呢喃。
也似夏日潮湿的气息，缠绵的雨意。
我们的一生中究竟能握住些什么？
只不过活几个片段、几个时刻、几个瞬间。
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只有现在。
王筠之想，这样的时刻，能不能就这样，永远定格。
不要往前看，也不要往后走。
她的额顶着他的额，睫如蝶翼刮着他的面。
他感到她的鼻尖从他的鼻梁慢慢滑过。
彼此的呼吸极近的交织。
心跳乱得不能自己。
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阻止它的发生，却又期待它的发生。
直到清冷的风拂动死去的湖溪。
直到柔软的雪覆盖干涸的大地。
直到雨润泽每一道枯石的缝隙。
是，她说的没错，他看过，他亲眼看过裴思星和她吻得忘乎所以。
在幽静夜中，在寂寞星下。
他嫉妒，他不敢看，他还是看了。
他嫉妒。
他对裴思星嫉妒而自卑。
五年前，裴思星还在他之下。
五年后，裴思星是瑶山首席，万众瞩目。
直到这陌生而刺激的感觉从唇上覆来，他心绪里却不可抑制地出现他们的画面。
原来他所嫉妒的……是这样一种感觉。
明明他最早认识她，明明他为她牺牲最大，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凭什么她看不见他的一切！只有他在这段记忆里无穷无尽地受折磨。
那年，在二十岁那年，他在莲华峰长思洞闭关悟道，未来镜中，天机让他做出选择——
来年，将有妖女祸世，纵是瑶山剑圣，也无法诛灭她，反会为她所杀。
她会伤瑶山，乱修界，使天下苍生不宁。
即便如此，他还是怜惜她。
为了她，他所有的能力、剑术、心法，都被天道收回。曾与陆晚舟并驾齐驱的不秋道君，成为一个瑶山废人！
只有他知道的她，在心里不断发酵、不断深沉，成为一种无法解脱的执念。
这些，她不知道。
她统统不知道！
他不甘，明明，他为她做的牺牲，比所有人都多。凭什么，她的眼神，却总驻足在另一人身上！
唇间温柔，心跳如雷，他睁开眼，电光映照神像威严。
上神……
上神可会怜他的心意？
可，上神若真怜见，怎会叫他沦落至此？
少女浓郁的馨香逐渐掩盖了香灰的气息。
那柔软的朱唇吻上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然后又是唇。
一点一点，虔诚无比，妖女赐福。
他僵硬地不敢动。
眼角有湿润的痕迹，被人吻去。
“筠之师兄，别哭，小阮会难过的。小阮不想让师兄难过，所以……我们一起去找寻世上极乐，好么？”
她心疼么？
她的语气真温柔。
同裴思星在一起时，也是如此温柔么？
记不清后面了。
只记得所有都是柔软而锋利的，香甜又苦涩的。
凝脂如雪，他如火。
很渴，很难解渴。
那朵大片淡紫牡丹纹绣真美，妖冶倾城。
那些淡去和新增的伤痕，和她的表情，她的低语，看起来，听起来，都真温柔可怜。
他真想疼她。
他想，他的温度能传递给她么？为什么抱着她，她的身上依旧冷，她的心也是这样么？他的热烈、灼烫，能否一层一层、一波一波传递给她。
想再近一些，让他离她的心更近一些。
想让她的生命更加包容他的，想更近触碰彼此的魂灵。
他们离得如此近，没人能将他们分开，哪怕玄阳君也无法比他们更亲密。
可为什么看不清，为什么始终看不清？
为什么……
她还是在他闭眸情动时，再次把闪着寒光的刃对向他的咽喉。
——阮师妹，我的痛苦，我的罪孽。
——我的欲，我的恨。
沉积了数载的不甘、痛苦被一瞬激怒、迸发。
他与她颠倒过来，他狠狠掐着她的脖子，他恨她。
直到那豆蔻艳艳颤颤盛开在枝头下，直到那冽冽白霜堆满了芙蓉花，直到那脆弱的朝露破灭又凝聚，直到泥泞的雨雪又厚了几重，直到娇柔的夜莺的歌声断续嘶哑。
直到大雨倾盆，雷电交加。
直到香断灰落，心乱如麻。
直到他失去了自己，拥有了她。
竹本无心，因何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