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袒露“我何其有幸。”
屋内只燃了两根白蜡,灰尘弥漫其间,诡异的沉默自对立的两人之中蔓延开来。
萧成钧轻声应了声是,没有继续说话。
晋王抚着牌位的手顿了下。
他语气淡淡,似是在回忆往事,“本王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你既不愿,本王不会强人所难,实不相瞒,昔年本王与意中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造化弄人,终是被迫天各一方,自此死生不复相见,徒留满腹遗憾。”
他默了默,又道:“想必你也知道……她正是你六弟的生母。”
晋王的手从牌位上缓缓垂下,静立了片刻,声音有些发涩,“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那孩子是我亲生儿子,你既与他情义深重,自然明白个中利害关系,倘若让皇帝知道,必定容不下他,只有我能护他周全。”
萧成钧沉默不语,身影犹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晋王长出了口气,继续道:“你二人虽无血缘,但本王知道你待他如何,今夜与你提及旧事,也是想坦诚相待。那孩子既然视你为亲兄长,本王也看重这份情谊,无论你答应与否,本王仍感激你一路照拂,将来你若有事,但凡本王能应,定竭力相助。”
“当然,你若愿意与本王共谋大业,凭你才干,自有广阔天地可为,本王允诺你,若大业既成,自当器重。”
晋王转身过来,望着萧成钧,最后道:“你身居官场,应当窥见,而今朝堂奸臣当道,主上亲小人远贤臣,边关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本王不自量力,欲还朝堂清明,四境安宁,若得尔等良将,是本王之喜,天下黎民之喜。”
他凝视着昏暗烛光里的年轻人,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一字一句问:“萧成钧,你可要追随本王,如何?”
半晌,对面的年轻人掸了掸袖摆,半屈膝而下,低垂眼眸,拱手开了口。
他声音恭敬,“臣,领命。”
……
等萧成钧从屋里出来,快步上前牵住沈明语的手,朝叶初干微微颔首,而后二人携手往回走。
等回了禅房,她果然沉不住气,问:“哥哥和晋王聊了些什么?”
萧成钧略有犹豫,说:“你知道,他原先与你生母曾有所纠葛……他此次也是入京缅怀故人。”
沈明语听他话语有些敷衍,当即想丢开他的手,反倒被他握得更紧,捏着手背摩挲。
她那点儿力气,哪里挣得脱,丢了两下死活扔不开,只得认命地拿指尖悄悄儿掐他的手,却见他一脸无动于衷。
“你又不肯说实话!”她气呼呼地瞪他。
看她生气的灵动样子,萧成钧忽觉得心里松快不少,眼底泛起了笑意,慢吞吞问:“敏敏想知道什么?”
“你们……谈及我了不曾?”
“嗯,聊起你生母,自然提到你。”
“那,那他有没有说……”
萧成钧突然停下了话头,凝望着她,“敏敏,你将来想留在京师,还是去江淮?”
沈明语诧异地望着他,“怎又提起这事?”
留在京师,少不得要随他卷入朝堂旋涡,离开去江淮,大抵是隐居不问世事,可以做对神仙眷侣。
若单凭她自己的意思,只想过安稳的闲散日子,但——
她怎能为此让他远离朝堂?
沈明语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他一点儿,轻声问:“哥哥,你如何作想?”
“敏敏,你先前说,不想我瞒着你……今日我要告诉你一桩大事,你若是不再愿意……”他沉默了下,一时窒了口,没能把那句残忍的话说出口,只喃喃低语,“敏敏,是我自私。”
朦胧烛光投下来,映照得那张面庞颇有些落寞。
沈明语对他这样的神情最是无法抵抗,一腔柔情涌上心头,索性拉着他在榻上坐下,撒娇似地埋进他怀里。
“哥哥,我只想你凡事同我有商有量,天大的事,只要你开口,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萧成钧倾身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颈窝里,低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缓缓道:“去年,在千佛寺,你还记得么?那夜,我本是随我舅舅前去刺杀岐王。”
沈明语当然不会忘记,那时候他口口声声说只是去调查户部欠款案,谁知遇上了叶初干,其实她当时就已经猜到他的身世,只是没仔细问过,也不敢问。
她掌心贴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骨,“原来你还有舅舅?”
萧成钧嗓音慢慢沉下去,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惆怅,“是,他是我母亲的二哥,是秦国公之子。”
沈明语愣了愣,秦国公之子,那便是先太子妃的那位孪生弟弟,当年传闻中的玉面小将军,郑兰业。
如今朝堂内外无人敢提及郑家往事,但她多少知道些零碎,如此说来,兰娘是郑戎三女,而先太子妃算是萧成钧的姨母。
“他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有舅舅……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呀?”沈明语摸着他的后背,像是给小兽顺毛。
他说的那句刺杀岐王和秦国公三字,似乎根本没落入她耳中。萧成钧颇有些无奈,凉着声道:“你不在乎我身世如何?也不担心将来会有何等危险?”
沈明语心说,自己的身世大抵也没好到哪里去,担一份怕是怕,担两份怕倒不嫌弃压身了。
“哥哥,你的往事我的确想知道,但那都是过去了,你现在好好儿的,何必为往事自苦,眼下你是大理寺卿,将来还会升迁,往后前途灿烂光明着呢。”她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话,只是顺着话头叨叨。
萧成钧叹了口气,“当年郑家倾覆,是因江齐海和王兴怀等人联手所为。”
他轻蹙着眉,语气有些沉重,“这两家,不必我多说,背后倚仗着太子与岐王,皆是根深叶茂,这些年舅舅为复仇殚精竭虑,而郑家只剩我一个后人……自记事起,舅舅每日都会教导我,牢记自己肩负的血海深仇。我不能置之不理,也无法抛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说着,忽然松开手,笑了笑,唇角噙了点凄凉的味道,“敏敏,原先我以为,只要瞒着你,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便是再难,我也不会让你牵涉其中,但终究是我自私了。”
“你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想告诉你么?”
沈明语摇头,听他嗓音压得低,“敏敏,我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也几乎不曾患得患失,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感到如此不安。”
话虽如此,他凝视她的目光却居高临下,裹挟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敏敏,你现在还可以后悔。”他声音冷得骇人,不知是否因抗拒她的答案,隐隐带上了几分沙哑,“你怕么,若要与我在一起,定然不会轻松,远比你想得危机四伏……但我活着一日,便能护住你一日,若真有不测,我也会安排好你余生安稳。”
凉风扑袭进来,忽地吹灭了蜡烛,屋里陡然陷入一片漆黑。
沈明语心里突突地跳,冥思苦想了一番,不知要如何安抚他。
她并不知晓,漆黑中,他凝视她的目光犹如凝结成实质,牢牢钉在她身上,倘若她说出半句犹豫不定或是敷衍的话,他都会撕开虚伪的平静伪装,将她圈禁入自己的领地。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任何话。
却等到,温软的脸颊蹭了蹭他微凉的脸,继而有轻柔的吻落在脸颊上。
萧成钧浑身怔住。
沈明语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凑着他耳畔,嗓音软糯着低喃,“哥哥,我是那种只能享清福不能共患难的人么,你有你的苦衷,我怎不理解?左右不过一条命,你先前说,愿与我同生共死,我难道就不行?”
静默的漆黑之中,萧成钧没有出声。
得了她的定心丸,他唇角慢慢勾起点弧度,温柔笑意里含着一丝痴狂。
他从来为自己而求的东西太少,仅有的渴求就在眼前。
只是一点儿喜欢怎么够呢?
他已经孤注一掷,不能再放任她离开。
他想要她永远站在他这边,想要她的垂怜,她的心疼。
想要她也发疯似地喜欢自己。
萧成钧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稳住她的后脑勺,与她耳鬓厮磨,唇落在她颈侧,又游移至她的耳垂,她的额头。
他轻舒口气,顺势倾身,将她严实压在身下,在黑暗中寻觅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敏敏……我何其有幸。”他只是低低地唤她。
指尖上的紧密相连,愈发让人心弦回音颤动。
……
沈明语一觉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