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高中“三少爷,中了解元!”
沈明语回去时,发觉千佛寺守备更为森严了。
她记得先前发现布条的小路,从竹林后山绕过去,顺着路小心往回走,避开众人,蹑手蹑脚去了自己的禅房。
刚躺下来,就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问她能否走一趟。
来人是李珩的贴身内宦,明面上是请她过去,话里头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珩大半夜叫她过去,显然不是为了唠嗑。
今夜出了这么多乱子,人多眼杂,沈明语知道,自己提前警醒袁为善的事,怕是瞒不住的。
心里有了底,沈明语只好打着哈欠,疲惫地说:“带路吧。”
过去的路上,沈明语状若关切地问起李珩的伤势,期望多打探点消息,以备应对之策,可惜对方压根儿不搭理她。
李珩住在静心堂,与太子隔了个院子。
一进门,沈明语便被满屋子酒味熏得发闷。
她环顾了一圈,倏地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老和尚。
那和尚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衣着邋遢,袒胸露腹,干瘦的脸上嘿嘿傻笑着,脖颈上戴了串硕大的紫檀佛珠,正攥了个酒瓶子,往嘴里直灌,浓香烈酒洒了他一身。
人显然醉得不轻,目光涣散,看沈明语进来,也毫无反应,只顾着嚷嚷“再来一瓶”。
沈明语满头雾水。
江太傅站在屏风侧,面颊深凹,一夜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正在低头吩咐内宦,“给大师再弄几瓶酒来。”
内宦将沈明语推到江太傅身前,恭敬地后退,快步朝里间走去了。
屋里的人并不多,除了坐在角落的老和尚,坐在椅子上惶惶不安的孙侍讲,竟然还有太子李瑛和袁为善。
看她进来,李瑛朝她招手,叫她在一边椅子坐下,尽力放缓了声气,温和道:“这么晚还叫你过来,也是迫不得已,老七昏迷不醒,孤想请你救老七。”
沈明语满头雾水。
江太傅熬了整夜,疲惫不堪,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
他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说道:“那个刺客见刺杀不成,临走前在七殿下臂上种了毒,是若愚大师算到你才能救他。”
沈明语目光极快地瞥了一眼里间,看里面似乎人影攒动,几个内宦和太医正在忙碌,当即意识到了问题。
如今太子党和七皇子党之间水深火热,论理说,李珩命悬一线,李瑛求之不得。
然而,李珩是陪同太子来祭祀,眼下太子安然无恙,李珩却伤重,他若当真见死不救,只怕会彻底失去圣心,甚至有残杀手足的嫌疑。
李瑛是个极其爱惜名声的人。
沈明语自知她拒绝不了,只好违心地说:“太子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是臣的荣幸。”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救,看样子是要等那位若愚和尚的安排。
可是看他只是在角落里喝酒,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明语也不好问,愣愣坐着,和李瑛等人大眼瞪小眼。
她终于忍不住问:“殿下,这位……大师是哪里来的?”
李瑛说:“他原是千佛寺的住持,后来窥见天机,忽就成了这样……”
不等李瑛再说话,一旁的江太傅蹙眉望过来。
江太傅慢腾腾说:“我听说,沈小世子夜里捡到一根布条。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沈明语装傻充愣,摇了摇头,“我只是看那布条上有字,觉得好奇。”
江太傅叹气,“滇南地带,曾有个信奉巫蛊之术的古国,这东西就是他们诅咒所用。换而言之,那布条是用来杀人的。”
古国名为南戎,上至祭司治理国家,下至百姓问卜吉凶,皆依赖巫蛊之术。南戎国存续时日不可知,亡国后族人四散流离,历经数百年时间长河,早已不知去向。
直至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林立,西南偏隅出了个小将军,自称南戎后人。
此人骁勇善战,用兵如神,颇得诸侯青睐,都想将他收为己用。最后,这人被太上皇收入麾下,赐姓郑氏,单名一个戎字。
沈明语从不知这等奇闻轶事,也不明白江太傅提起这些是何意,只能愣愣听着。
如江太傅所说,彼时先帝与郑戎年纪相仿,同吃同住,二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后来,郑戎随先帝征战四方,为打下大梁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大梁开朝后,郑戎被加封为秦国公,赐世袭罔替,其妹嫁给先帝,生下长子即被册封为太子。此后,太子又娶了郑戎长女为太子妃,一时秦国公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成了京城权贵之首。
听到这里,沈明语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郑皇后年老色衰,渐渐不得先帝宠爱,竟仗着母家煊赫权势,妄想谋逆篡位,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诅咒先帝。”
江太傅声音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下去。
“她当年所用物什,便是这种布条,据传此等诅咒之法,便是出自南戎古国。”
这段往事对他们这些老臣来说,算是人尽皆知。只是当今圣上登基后,严令禁止提起,故而年轻一辈甚少人知晓。
“原本也没往这上面想,只是……想必你也瞧见了。”江太傅说完最后一句话,大半个身子陷进椅子里,面色疲惫。
沈明语心里琢磨着,萧成钧刻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大约就是为了告知众人——
郑家亡魂来复仇了。
她止不住后怕,脊背凉意阵阵,嗫嚅着说了句:“是啊,我看见了,可是那面具人好像没动手。”
角落里,原本神情茫然的老和尚突然擡起头来,目光骤然冷厉,刺向沈明语。
但那一眼太快,沈明语回头时,老和尚已经拎起酒瓶,又开始吨吨喝酒。
“他是没动手,可他还有个同伙。”江太傅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若抓到那刺客,势必要将他们五马分尸。”
当时太子那边出事,静心堂的守卫被抽调了大半,这才叫那人的同伙得手,闯进居室,重伤了李珩。
沈明语脑子嗡嗡响,江太傅怒不可遏的声音似乎飘去了天外。
她呼吸微紧,唯恐对方看出来自己的异样,拢在袖里的手指掐得掌心发疼。
萧成钧还有个同伙。
这人又是谁,是不是当年死而复生的郑兰业?
郑兰业……
沈明语记得,他去世时年方弱冠,若当真还活着,也不过三十八九,是可以做萧成钧舅舅的年纪。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期望再梦魇几回,好得知郑兰业是否真的还活着,他与梦中兰姨娘的死是否有关?只可惜,她几乎不曾梦到过这人相关的事。
下一瞬,屏风后突然传来“哐啷”一声瓷碗摔碎,打断了她的思绪。
紧接着,便听得内宦失声叫了出来。
除了那一直充耳不闻的老和尚,屋里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江太傅匆匆到了屏风后,怒斥道:“慌什么!”
近身的内宦哆嗦着擡手,指了指床上。
沈明语跟在李瑛身后,踮起脚尖朝里一看,整个人亦是头皮发麻。
李珩躺在床上,那张凌厉的面容苍白如纸,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紧蹙,五官扭曲,似是正在被巨大的痛苦折磨。
而他露在锦被上的半截手臂上,有一根细细的红线正在蠕动,朝他肩头慢慢爬去。
那根红线,是在他皮肤之下蠕动。
沈明语打了个寒颤,耳中乱响,头皮几乎要炸开。
江太福猛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前推了下。
她双手抓住了床柱,才没有直接跌撞扑倒在李珩身上。
江太傅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烦躁,他忍着气,低声说:“沈世子,请吧。”
沈明语根本不想救李珩。
谁会救一个将来差点弄死自己的人?
她先前梦到萧成钧将她发配边疆,也只想远远避开他,若非阴差阳错在祠堂撞上,他当夜替她掩饰了秘密,她也不会决定与他平和相处,才有了日后的交集。
于她而言,一个是同根生的亲人,一个是恶名累累的政敌,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平心而论,萧成钧和李珩有本质差别。
梦中的首辅大人虽睚眦必报,他昔年遭人轻贱折辱,身居高位后一一报复了回去,但他不曾亏欠黎民,亦不曾公报私仇。
也许朝野议论他一句奸臣酷吏,却不曾说过他残暴嗜杀。
但李珩此人,却残忍成性,手腕凶残令人发指,行事狠毒不择手段,甚至以玩弄折磨仇敌为乐。
哪怕这决策显得不够仁善,她也压根不想救李珩。
沈明语绞尽脑汁,正要想法拖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高喝:“都让开!”
那醉醺醺的老和尚走进来,看向沈明语,打了个酒嗝,招手道:“小兄弟,你、你过来。”
一侧的江太傅递了个眼色,立即有两个内宦拖住了沈明语,将她摁到榻边坐下。
“没事,只是取、取一点……嗝,你的血,做药引。”老和尚嘀咕着,从腰上摸出把匕首,摇摇晃晃朝沈明语走来。
匕首刀柄镌刻了鎏金兽纹,刀身瞧着很是锋利。
那和尚捉住沈明语的手,往她食指上扎了一下。
沈明语痛得眉心一拧,挣脱不得。
还好只流了几滴,老和尚便松开了她的手,随意在李珩臂上划了条口子。
她眼睁睁看她的血滴落在李珩的手腕上,沁在他伤处,与他的血混迹融合。
“嘘,小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和尚伸手放在唇边,神神叨叨的,说:“他醒了,他好,你也好,他没醒,他遭殃,你也遭殃。”
沈明语眸底涌起冷意,转而冷冷盯着江太傅。
江太傅置若罔闻,变脸般换上副和善笑容,“沈世子,今夜你救了殿下一命,我江家人自此奉你为座上宾。”
那边,李瑛慢条斯理发问:“怎样了?”
“等、等等,嗝,拿酒来。”
老和尚接过了酒瓶,也不讲究,随口朝李珩伤处喷了口酒雾。
李珩臂上的那根红线猛然一停,紧接着迅速往回爬,仿佛有无形的牵扯之力,将那根线迅速从他臂上扯了出来。
不等众人看清,那和尚伸手用力摁了下李珩的伤处,继而重重一抹,红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太傅喜极欲泣,出了口长气,喃喃道:“好了。”
愣了片刻,沈明语才从这桩离奇事件里抽离出来,朝李瑛行了个礼告退。
李瑛宽慰了她两句,欲言又止。
沈明语不想再听,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沈明语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身后的动静。
若愚和尚站在门口,朝她嘿嘿傻笑,“你生而显赫,本该是金枝玉叶,可惜明珠蒙尘,父母阴阳两隔,时也命也。”
沈明语擡脚的步子骤然停滞了下。
金枝玉叶,是说姑娘家的。
她回过头去,看见那佝偻背影站在阴影里,独一双眼睛亮得渗人,继续絮叨:“你命中有劫数,虽得遇良人,可惜他自身难保。”
沈明语心头猛跳。
“嗝,再往后的事,说不准,太远了,太远了。”老和尚说话颠三倒四,荒诞无稽。
沈明语半晌才回过神来。
今夜的事,哪件不叫她震惊啊,以至于她听到这些,一时竟不是诧异,而是麻木。
她拖着疲乏的双腿,慢慢走下木楼。
她实在太困太累,天大的事都要等她先回去睡一觉再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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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深林清寒。
萧成钧动手脱下衣衫,咬牙给自己上药。
一整夜折腾不消,他的伤处已经红肿,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