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卢月照哭道。
闻言,裴祜当即石化在原地。
“梨儿……竟是妹——”
他很快止住话头,谁能想到,他自幼时便常听父皇和母亲提及的妹妹,竟然……就在他身旁,还将成为他的妻子。
不过……梨儿乃母亲与她亡夫定王卢玄暻之女,与他并无血缘,这声妹妹,也只占了个名头。
裴祜舒了一口气,可是很快,他眼眶中也集了泪。
徐纾意将半个身子探出床榻,紧紧抱住卢月照。
两刻钟后,两人才从方才痛哭中渐渐停息。
徐纾意靠在卢月照的肩头,手心中捧着那一方月白丝帕,以及静静躺在其内的羊脂玉佩,她指尖颤抖,轻轻抚摸着玉佩上精致的纹路,仿若跨过十八年的光景,再一次触摸到心爱男子的面庞。
从徐纾意口中,卢月照得知了她身世的真相。
康王攻入京城后,大肆杀戮不肯投降的官员及其家眷,更是将定王府和庆国公府屠戮殆尽,生死存亡之际,徐纾意将刚出生不过三日的女儿托付给了心腹侍女楚楚,自己去引开叛军,可没想到,最终是自己的夫君卢玄暻紧紧护好了她和欣枝,以及重伤残疾的她父亲庆国公,可叛军不见二人女儿,一路搜寻,想要以襁褓中的婴孩要挟卢玄暻投诚,于是,一路追杀楚楚至望独村的望独河畔。
“后来,康王之乱平定后,朝廷寻到了楚楚的残尸,他们说,一个大人尚且……那么小的孩子说不定被剁成了肉泥,寻不到了……”徐纾意满面泪水,恍惚不已。
“先章帝嘉其忠节,追封楚楚为昭节夫人,厚待其家人,可是,十八年来,娘娘没有一日能够安枕,她觉得自己愧对楚楚,愧对她的奋不顾身,累及性命。”
欣枝顿了一瞬,继续说道:“加上小姐去向不明,生死未卜,甚至先帝也派去了大批人马寻找小姐的消息,但多年来依旧杳无音信。”
“若不是……若不是还有小姐这个惦念,娘娘早就死在了姑爷殉国的那夜。”
意意,活下去,找到我们的小梨儿……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这是卢玄暻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句话已经变成了徐纾意存活于世的执念和心魔,十八年来,蚕食着她的心魂体魄,没有一日安眠,病弱不已。
寿宁宫寝殿经孝章帝裴承俨特允,辟了一个隔间,里面供奉着一座无名牌位,徐纾意每日晨起都会上香祷告,为楚楚,为亡夫,为丧命的无数军民,也为她自己能够早日寻到女儿。
这日,徐纾意在卢月照和裴祜的搀扶下,三人一同为这座无名牌位上了香。
卢月照满面泪水,她想到了爷爷卢齐明,他也是康王之乱的受害者和幸存者,还有楚楚姑姑,那个救她性命,护她安稳,虽无血缘,却对她有再生之恩,与她生母无异的女子。
“小姐生得真好,像娘娘,也像姑爷。”欣枝抹着眼泪说道。
卢月照后来将旗儿抱了进来给娘亲看,徐纾意紧紧抱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血脉之连就是如此神奇,旗儿擡手擦干徐纾意脸颊上的泪水,而后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外祖母看,也盯着卢月照这个娘亲看,还……盯着裴祜这个便宜爹爹看。
旗儿笑得开怀,寿宁宫中竟破天荒地满目生机,其乐融融。
是夜,卢月照带着旗儿在寿宁宫住下,这一住就是将近一月。
期间,徐纾意拿出孝章帝留给她的圣旨,册封卢月照为平宁郡主,昭告天下她寻回爱女,又亲下懿旨追封养育爱女成人的举人卢齐明为文定伯。
造化弄人,又无巧不成书,卢月照这名字,不论是名还是姓都隐隐之间和卢玄暻以及徐纾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月照梨花。
徐纾意很喜欢女儿的名字。
想必……他也是如此。
卢月照亲侍汤药,夜间和徐纾意同宿一榻,母女间错失了十八年,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
从徐纾意口中,卢月照知晓了那株盛开在寿宁宫外的梨树从何而来。
那是卢玄暻和徐纾意成婚那年二人亲手在定王府种下的,只因徐纾意喜爱梨花。后来,徐纾意入宫做了皇后,她得先帝允许,将这株梨树移至在了她彼时的寝宫庆仪宫,后来做了太后,太皇太后,又将其移植在寿宁宫院内。
“二十多年了,这株梨树长得极好,春日荼蘼,满树碎玉。”徐纾意望着窗外喃喃道。
“先帝待娘亲好吗?”卢月照忍不住问道。
她知晓生父与娘亲情思甚笃,那……娘亲后来的夫君呢,待她好吗?
“傻孩子,他待我很好,他还说要认你做干女儿,要封你为公主,可是被我和大臣阻拦,于是他愤愤不平只得写下了册封郡主的诏书,说等有一日找到了你,要把你接进宫陪我,还要为你择一位举世无双的夫婿。”
“我当时还笑他,说这世上称得上举世无双的适龄男子就只有你的太子。他说,‘好啊,那就做我的儿媳,你我二人既做夫妻又做亲家,那才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知,一语成谶,因缘际会,你和祜儿当真成了夫妻。”
“我与他……是政治联姻,那时候的我被生父以死相逼,圣命难违,没得选,况且,他答应了我要寻找你的下落……我时常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我们两个这样的夫妻,每每在一处,诉说着对彼此亡妻亡夫的怀念,而后一起落泪……”
“我忘不了你爹爹,他也忘不了祜儿的生母。”
“我和先帝都不是彼此心中最爱之人,可十年夫妻,他待我极好,他在我心中,也存着分量。”
徐纾意擦干眼泪,“不说我了,说说你,你十八年的乡下生活是何样的,还有你的亡夫‘清明’,我看旗儿这般模样性情,除了像你之外,想必也有清明的影子。”
卢月照微微怔忡,向徐纾意娓娓道来。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将清明就是裴祜之事告知娘亲。
她在等,等他想起的那一刻。
十八年来的成长点滴直至将近一月后,也就是卢月照和裴祜成婚前五日还未说尽。
“你和清明这般感情还是莫要让祜儿知晓太多,我怕他……会嫉妒,甚至会恨上清明。”徐纾意笑道。
是啊,卢月照之前便早就领教过他究竟能够吃味儿成何般模样。
就好比现在卢月照已经带着旗儿返回景和园待嫁,依旧能够感受到裴祜的嫉妒。
只不过,这次并不在于旗儿,也不在于“清明”,而在于他的母亲,卢月照的生母。
偏偏他这近一月什么都做不了,更不敢打扰母女两人,只能于白日与卢月照相见,而卢月照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一分一毫,都在照顾她娘亲上。
可徐纾意也是他的母亲,甚至还叠了一层“岳母”,裴祜只得压抑下自己对卢月照的想念,与她一同宽慰徐纾意的心情。
可裴祜实在是想卢月照想得紧,疼,可晚间两人并不在一处,期间只有一次,是徐纾意抱着旗儿去御花园之时,他强压着卢月照,在他临时安睡的侧殿要了她。
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寿宁宫,两人动静又不敢太大,裴祜并未餍足,只得稍稍缓解相思。
但卢月照就不同了,她怪他太狠,太忘情,她双腿都直打哆嗦,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