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不如归去(四)她被他弄哭了……
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后,卢家祖孙三人一同在正房火炕旁围坐着。炕角的炉灶上正烧着水,水壶没一会儿就起了烟气。
裴祜提起水壶上的手柄,给卢齐明添了一杯茶,而后,又给卢月照的瓷杯里注满了水,她的杯中放着三朵梅花,滚水进入,玫红飘起,香味四散。
最后,裴祜将滚水倒入自己的杯中,和卢齐明一样,他也是清茶一杯。
卢月照靠坐在圈椅之上,腿上盖了一个薄薄的毯子,正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
梅花清香,沁人心脾。
卢月照从一旁的小布袋中抓了一把花生,递到了裴祜手中。
生的花生被放置于炉灶边上,慢慢地被烤得有些焦黄,裴祜用一根筷子给它们翻了个面,过了一会儿,将烤好的花生拨到了食盒之中,放置在了三人面前的木桌上,小小的桌面摆满了瓜果零食。
守岁嘛,总要找点儿事做,吃喝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卢齐明从食盒中抓了一小把花生,掰开一个后,香味儿直钻进鼻间,轻轻嚼碎,吞咽入腹,再抄起茶杯抿上一口,简直快哉!
这些时日,卢齐明睡得比从前还要早些,睡得早,醒得却比从前晚了许多,梦中总会浮现出许多从前之人和从前之事。
会梦见些从前欢乐,那时父母尚在,他在田间奔跑,欢跳,童年时是那般无所忧虑。后来便是遇见了一生挚友,先太子太傅章晋,而后便是与心爱的女子成婚,婚后一年,得知她有了身孕......
不过,也有许多锥心刺骨的记忆,父亲在大旱中身死,妻子产后早逝,母亲因病而亡,儿子在康王之乱中连尸首都未寻到,以及那个寒风刺骨的河边夜晚,那般举目无亲,心如死灰的自己。
直到......
他从那位身世可怜的女子怀里,接过襁褓之中的女婴,婴孩的啼哭声让他心碎不已,河岸边残尸血海之中,这个小小的生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自此,十八年的祖孙之情,带给他太多太多的欢笑与欣喜。
卢齐明偏过头,借着灯台烛火,看向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卢月照正在对裴祜嘱托着明日早起拜年之事,明明是再简单不过之事,一个说得开心,一个听得入神,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从私心来说,他希望梨儿能够嫁给一个有些官位财富之人,他不过一个小小举人,他的学生张庄敬官位虽不高,可他品性端良,肯上进,是他属意的孙女婿人选。
可是,在梨儿的真情面前,这些都是虚妄,他宁愿成全自己孙女的一片心意,只要清明能够好生相待梨儿,孙女有了托付,有人相伴,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卢齐明端起茶杯,将茶水饮尽,疲倦袭来,慢慢阖上了眼。
明明喝了这样许多茶,就是为了能够和孙女孙女婿一起守岁,为何还是这般困倦?
“爷爷睡着了。”卢月照悄声说道。
她转头看向卢齐明,他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神情闲适。
裴祜起身,在炕上拿起一个褥子,轻轻盖在了卢齐明身上。
烛台上的蜡烛将要燃尽,裴祜拿出一支新的蜡烛换上,屋内又亮了许多。
他坐回卢月照身旁,揽过她的肩,听她继续交代着明日之事。
紧闭的屋门之外,是肆意的寒风,不过,夜里的天空倒是干净得没有一丝云。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1]
卢月照靠在裴祜的肩头,静听风声起,灯花落。
亥时三刻,裴祜起身出了屋门,来到了院中。
“爷爷,时辰快到了。”卢月照轻轻拍醒了睡梦中的卢齐明。
子时一到,裴祜点好的烟花恰好升起,它飞入夜空之中,与万千烟火一同,将这漆黑夜空染成了五光十色,绚烂无比,恰如吹落繁星如雨。
卢齐明拄着拐杖,也来到了裴祜身侧,他接过裴祜递来的一根燃香,蹲在地上,将烟花放飞。
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在这一刻,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孩童。
卢月照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眸中含笑,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院中点着炮仗的亲人。
“嘭——”
“啪——”
炮仗升空,卢月照捂紧了耳朵,擡起头望向无尽夜空,那里瑶光闪过,而后,天花飞落人间,似暮春满地落英。
花焰之间,裴祜含笑而立,看向不远处的女子,他清澈的眸中有万千星河,也有心上那抹倩影,时时刻刻,挥之不去。
每到正月初一这日,村中之人几乎都是彻夜不睡的,前半宿为着守岁,后半宿纯粹是因为马上就要赶早去拜年,也不值得躺了。
早早用过饭后,天刚蒙蒙亮,村中就热闹了起来,男人们成群结队地去拜年磕头,女子则守在家中,张罗接待着到来的亲友,而诸如卢齐明一般年岁大,且辈分高的老人,则在家中正堂端坐,等着来“收头”。
卢月照昨晚守岁看过烟花之后,困倦来袭,此刻还在东厢房中睡着,怀着身子,会容易累些,尽管卢家院中人来人往,可她依旧裹着棉被,睡得香甜。
拜年过后,裴祜回到家中,卢月照也醒来,换上一身桃红色交领夹棉短衫,外套杏黄色比甲,下着花鸟纹浅云色马面裙,不是华贵的料子,可正因为穿在她身上,反而衬得不俗。
裴祜牵着卢月照的手,和卢齐明一同出了家门,三人在大路上走了一阵,又穿过几条小路,在一处庙前停下。
这间庙有些年岁了,据说是前朝时候,最初来到这东庄村落地生根之人建的。庙里供奉着菩萨,常年香火不断,尤其是这正月初一,香火最旺,家家户户都会来这里拜上一拜。
三人驻足等待着,一刻钟后轮到了他们进入。
裴祜搀扶着卢齐明上了台阶,进入庙中,随后,他返回原地,牵着卢月照进入。
见有人来,守庙之人敲响了悬挂的铜钟。
伴随着古钟浑厚之声,三人跪在蒲团之上,闭着眼,心中默念所许之愿。
守庙人拿出四个平安符,分别递到了他们手中。
方方正正的平安符,小小一个,静静躺在手心。
*
上元节这晚,卢家三人吃过元宵,卢齐明早早睡下,裴祜和卢月照出门逛了一圈村中的灯会,散心后,也回了家。
东厢房的门被阖上,隔绝了屋外的冷风。
裴祜解开卢月照身上的斗篷,将之叠好后放在脚凳上,随后进入东厢房辟出的隔间内,往木桶里倒上热水,再往里兑些凉水,他试过,水温正好。
天冷后,正房外的隔间就不能沐浴了,就在自己睡的屋内辟出隔间,用来沐浴清洗,只要火炕烧着,就一丝也不会觉着冷。
卢月照褪下衣衫后,扶着裴祜的手臂,踏入了浴桶之中。
“没事了,你出去吧。”卢月照温声说着,热水的水汽蒸得她面色红润。
“好,结束后唤我。”裴祜转身放下了帘子,唇间含笑。
过了一会儿,卢月照轻轻唤了句“清明”。
话音刚落,裴祜便来到了她身后,用一方宽大的白色的棉布,包裹住了她半副身子。
脚下一轻,她被裴祜横抱着出了隔间,被轻轻放在了炕边。
裴祜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转身进入隔间。
卢月照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几许,回过神后,扯开棉布,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她很快钻进了棉被里,火炕的温热,透过身下的被褥,传递到了人的肌肤之中。
卢月照闭上双眼,听着不远处的水声,等待着他的归来。
烛火摇晃,男子修长的手指拂过女子娇柔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