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贴得很近,明蕴之的手还被男人紧握着。她刚想说话,便听一旁有年轻娘子娇声道:“夫君,你瞧这只灯!”
郎君凑过去看,两人头挨着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明蕴之刚要开口的声音被堵住,她敏锐地感觉到,裴彧的手在那年轻娘子唤出某个称呼时,微微地紧了几分。
她攥着花灯,不去看裴彧投来的视线,心中慢慢定了下来。
“方才那些……都是殿下安排的?”
“若我说不是呢?”
裴彧捏着她的手,问道。
“……若不是,我便不要了。”
明蕴之作势取
裴彧:“你若不要,那这些东西都没了意义,还不如最初就给五弟。”
明蕴之听着他的语气,眉眼一弯:“什么都打发给五弟,也就是他脾气好,才受的住你这样的兄长。”
“那你呢,”裴彧松开紧握的手,微微擡眸,从后环住她,继续前行:“你可受的住?”
这话听到耳朵里,倒有些变了味儿。
明蕴之上一回听到他说这句话,是在榻上,男人声音比今日低沉许多,带着令人心折的喑哑。
……
明蕴之:“给了我,就是我的。”给旁人算什么。
她摸了摸荷包:“……我也出银子了的。”
怎么不算她买的呢。
两人继续往前,慢慢行着。
这热闹的场景倒叫明蕴之想起年前,裴彧与她在京中街上的那日。
似乎也是这样牵着手,他护着她慢慢往前,和寻常夫妻一般,有商有量地买着喜欢的小玩意儿。
明蕴之还在想那连番遇着的花样,忍不住问:“又是五弟教你的么?”
两人立于长桥之上,裴彧将她发髻上的兰花簪子正了正,道:“我为你做的事,都要被你安排在他头上?”
倒也不是,但——
不大像裴彧从前的作风。裴彧可以大手一挥给她千两银子,给她满大周难寻的珍宝,给她准备防身的武器,却从未准备这种简简单单的,只是礼物的……礼物。
若真要说从前收到过什么特别的,其实……是那框雪桃。
只可惜她无福品尝。
裴彧看着她垂下的眼睫,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但那无形之中的疏离忽而又升了起来。男人敛眸,接过她手中花灯,顺势拉着她的手,缓步往前。
“嗯?”
明蕴之被他牵着,缓步往前:“要去何处?”
转过街巷,一辆华盖马车停在此处等着他们。明蕴之有些意外,“还要出城么?”
“总不会卖了你便是,”裴彧将她送上车,开口:“你可信我?”
明蕴之犹豫一瞬,点头。
“我信。”
车中明亮,两人取下了面具,坐在车中,蓦然无声。
方才在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里,反而更为亲近。此时双目相对,彼此都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男人昨夜亦是夜半才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手上隐约有些细细的血痕。明蕴之思及他平日里习武,有些磕碰伤处也算正常,便没多问。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着头上那朵兰花的银簪。
有那么厉害,掌握机窍的舅父,他会这些,倒也正常。
明蕴之不由得擡手,轻轻碰了碰那发簪。
……还没来得及细瞧过呢。
只是裴彧一看过来,她又放下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还是城中热闹,”明蕴之随口道:“外面就冷清了。”
不知裴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神神秘秘的,看在今日心情好的份儿上,且信他一回。
距离应当不远。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此处似是一山脚下,青石砖台阶被沿途的灯火映亮,蜿蜒曲折,直至山顶。
远远看去,那点点灯光好似萤火,在青黑的山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明蕴之面色一顿:“……要上山?”
入了夜爬山,定会累得气喘吁吁,再美的景色也该大打折扣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漂亮的衣裙,萌生退意。
裴彧:“自是不会让你劳累。”
他率先下车,拍了拍肩膀,示意她上来。
明蕴之:“殿下……”
她可不轻。若说半年前的她还有些瘦削,那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地滋补着,她自己都知晓自己胖了一圈,腰身也不复从前纤细。
“你是我夫人,我是你夫君,背你走几步有何不妥么?”
裴彧回眸看她一眼:“还是怕我会给你摔了?”
明蕴之看着他的眼,手中的花灯映照着两人的眼眸,将自己的身形显得格外清晰。
罢了,她心一横——横竖是裴彧主动要求的,他都不怕,她怕什么。背到中途背不动了,丢人的还是他。
明蕴之一咬牙,趴上他肩头。
腿弯挂在男人的小臂上,她下意识回身瞧,裴彧淡声道:“放心,无人会看。”
赶车的夏松不知何时已没了去向,一时之间,辽阔天地好似只余他们两人。
明蕴之环住他的脖颈,男人身上的温热传来,她又不知该如何保持这个距离了。明明身子紧贴,胸脯里的心脏怦怦直跳,也不由得将手拘束地交握在花灯手柄上,好似这般,能让她离他更远那么一点点。
裴彧仿佛对她的小心思一无所知般,缓步上行。
他步伐平稳,不带丝毫凝滞,一步一步,连半分颠簸都未曾让她感受到。
行至山腰,男人步履仍旧沉稳,倒是明蕴之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轻软:“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吧。”
距离山顶不远,说不定能自己上去。
裴彧分毫未动,甚至还向上掂了掂,让她贴得更紧了些。
明蕴之脑袋垂在他肩头,头上的珠翠轻响,问道:“你背上还有伤,不会痛么?”
男人背上受的三十廷杖印迹还在,她夜里看得真切,此时自然会想起。
裴彧终于有了些波动,问她:
“心疼?”
明蕴之一愣,没了声音。
裴彧淡笑一声:“既然不是心疼,便也没必要来回折腾。安生趴着吧。”
明蕴之:“……”
这可是他的要求,怪不得她。
就是觉得他的语气……怎么有些阴阳怪气呢。
明蕴之侧着脑袋,看着沿途星星点点的灯火,不再说话了。
此山并不高耸,但饶是如此,二人也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明蕴之能感受到身下的身躯微微发热,她抿了抿唇,取出帕子,在男人额角胡乱按了按。
裴彧怔了一瞬,旋即笑了一声。
那笑很轻,像生了爪子般挠着她的耳朵,明蕴之收回帕子,攥在汗津津的手心里,不动了。
直到快近山顶,才知裴彧因何会带她来此。
在山脚下所见的,不足这美景万一。
明蕴之被放了下来,双足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眸光被山下如繁星般的灯火点亮。
不远处的小城中明亮璀璨,蜿蜒的河道上点缀着各色的河灯,顺着河水的方向缓缓飘远,原本青黑的山上,亦被无数星火点亮。
山风很静,夜色亦空蒙澄净,此山之上的星子连接着空中与人间,整座山岭被灯火唤醒,成百上千,几乎数不清的花灯层层叠叠地从山道延伸至山顶。
月华如昼。
明蕴之立于山巅,清风拂过衣摆,绯色的衣裙随风飘扬,仿佛整个人间繁华,都因她而盛开。
“这是……”
似琉璃的眼眸中映着万千星火,熠熠生辉。
她侧首,看向身旁的男人。
灯光落在他的侧脸,清隽的轮廓好似冰雪消融的水面,神色清冷,眼眸专注——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
明蕴之少见地不曾回避视线,眸中盈着光彩:“这些,是殿下准备的?”
裴彧“嗯”了一声,问她:“可有什么想许的愿望?”
明蕴之愣了愣:“许愿?”
“此地风俗。在河中放灯是寄托情思,在屋中留灯,乃是留住祝福,唯有点燃灯烛,放于空中,才能将心愿说与天神。”
裴彧与她解释着,继续问道:“所以,可有什么愿望么?”
明蕴之扬出一抹笑意:“殿下也信了这些?”
裴彧素日里可不是一个信所谓神明的人,竟也来凑这种热闹。
男人不置可否,“不试试,如何得知灵验与否?”
“有道理……”
明蕴之环顾四周:“所以,天灯呢?”
手上的花灯如何放飞,能升空的,都是特制的天灯。
裴彧:“你只管许愿。”
明蕴之无奈闭眼,默默许愿。
片刻,她睁开眼,道:“好了。”
裴彧看向她,从袖中取出个竹筒状的东西,对着天空发射出去。
一声短促的鸣声后,山林中又逐渐恢复了寂静。
黑夜仍旧是黑夜。
明蕴之笑开:“什么嘛,哪有……”
她的笑意停顿在面颊,唇瓣微启。
风起之时,一点微光随着清风,飘飘荡荡地从山下飞入空中。
紧接着,无数微光从城中升起,像是天地倒悬之后,自银河中归入人间的星尘。
一盏、两盏。
数不清的微黄天灯被风承托而起,点点火光聚成漫天繁星,似能照亮整个夜空。
整个颖川小城,都为了她,放飞了一盏祈愿的天灯。
微弱,又盛大。
那些她不愿说出口的话。
山风会将它送去远方。
“……现在,天神应该能够听到你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