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顶嘴,萧慎敬也难得软化态度“上次你殴打尚宫之事,朕不与你追究,但你宫中仪礼你需得好生学,免得……”
“免得什么?云禧忽然嗤笑“免得挨了打还要跪着谢恩?”
萧慎敬压着眉,语气冷厉“你知不知道前朝参你的折子堆了三尺高,若不是朕压着……”
“若不是你压着,我早该在诏狱里烂成白骨了,对么?”云禧冷笑一声。
“你为什么就是要这么倔?”两人一见面又是这般剑拔弩张,萧慎敬真的不懂“为什么不能试试改变自己?”
“我凭什么要为你改?”云禧突然问道。
她脸上的讽笑那样的刺眼。
刺得人气血直冲头顶。
“你为何不改?”萧慎敬撑着木桶边缘,一寸寸逼近“你性子偏激见识短浅,针凿女工琴棋书画半点不通,连半卷《资治通鉴》都未曾读过。你这幅模样将来如何教养朕的子嗣?难不成是要把朕的儿子也教成山野流寇?”
被如此糟蹋鄙薄,云禧的怒意也是顷刻登喉“你既然如此嫌弃,你为什么要把我抓回来?岑雨薇什么薛贵妃哪一个不是名门贵女,哪一个不是争着为你生儿育女?还想我为你生孩子,做梦去把你。”
“你知不知道许你怀上朕的子嗣,已是天大的恩宠。”萧慎敬勃然大怒。
“恩宠?萧慎敬你给我听好了,这辈子我云禧都不可能给你生孩子!”云禧冷笑一声,她的眼神恨不得将萧慎敬给大卸八块“连你碰我,我都觉得恶心。”
“恶心,你敢说朕恶心?”萧慎敬气笑了,一手重重捏住云禧的下巴“朕今夜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求朕恶心你的。”
“你敢!”云禧一听,顿时柳眉倒竖。
“这天下还有什么朕不敢做的事?”他一手攥住她的手腕,正要使力将她从浴桶里拽出来,门外突然响起了福顺的声音“陛下,陛下,边疆急报。”
水声哗啦中,萧慎敬不为所动。
云禧怒极,一掌朝他劈去,却因为人在木桶中发力受阻,被萧慎敬轻松攥住了另一只手腕。
“别碰我,你恶心死了。”云禧未着寸缕不能起身,却仍然不肯放弃挣扎。
抵抗间,木桶荡出的水打湿了萧慎敬的长衫。
“你在说谁恶心!”萧慎敬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体格强健肌肉结实。
尽管云禧再抵抗也无法阻挡被萧慎敬攥住双手提了起来。
“萧慎敬!”云禧正要不顾一切地踹萧慎敬时,门外又响起了福顺的声音“陛下,边疆急报,突厥主力集结于漠南土默川平原……”
萧慎敬动作一顿。
突厥。
云禧一瞬想到了徐元思。
而萧慎敬也是如此。
四目在空中相对的瞬间,萧慎敬顷刻猜出了她的想法。
年轻的天子重重地冷笑一声,甩开她,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打着灯笼来宣布御旨。
“美人云氏,恃宠而骄,屡悖宫规,狂言犯上,悖逆僭越,犹自桀骜不悛。其行违妇德,其心藐天威,若纵此风,何以正纲纪而肃六宫?今褫夺云氏“美人”封号,降为答应,禁足思过,非诏不得出。撤其仪仗,减其用度,一应宫女太监皆遣内务府另调,每日只许粗使嬷嬷送斋饭一盅、清水一壶。另赐《女诫》《内训》各十卷,命其日抄一卷,焚于庭前香炉,以涤心垢。”
陪着云禧的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很快都离开,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云禧一人。
她趴在窗户边,看到大门重重地关上,落锁。
刚当上美人不久就被贬为答应。
一时间宫女太监都以为是陛下为皇后出气
萧慎敬回到乾清宫。
司礼监秉笔太监高举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呈上。
钦差镇守大同总兵官臣某谨奏:……突厥二王子阿史那元思率控弦之士五万屯于漠南土默川,遣使持狼头金刀、白牦节杖叩关请觐,声言献《阴山盟书》以求永修盟好……臣等稽首再拜,伏乞陛下速颁明诏。天威咫尺,虏情汹汹,稍纵即逝。谨以《九边备虏图说》并突厥世系表附呈御览,惟圣断乾纲,社稷幸甚!
萧慎敬盯着二皇子阿史那元思这几个字,看向顾文谦问道“二王子便是徐元思?”
顾文谦点了点头。
萧慎敬压眉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
“速召内阁首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他顿了顿问道“朕记得宣大参将目前在京中述职,朕破格召见他来御前觐见,让其带上《土默川地理水草图》给朕的臣子们讲讲虏骑集结规律。”
等太监领命而去,萧慎敬看下殿中的顾文谦,问道:“你如何看这次突厥的集结?”
“这二王子此番南下,也可谓良机,若能诱之借天朝威势制衡其兄,或可裂突厥为二……只是这二王子此次粮草仅支半月,恐有借朝觐之名行就食之实。”
听到这话萧慎敬蓦地盯了顾文谦一眼。
顾文谦麻利地跪下“请陛下赎罪,是臣越矩了。”
“你的确越矩了。”萧慎敬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若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顾文谦立马磕头谢恩,却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除非景国做好了北伐的准备。
而那阿史那元思此次大张旗鼓的来,恐怕其一的目的也是试探景国的态度。
若是毫不犹豫斩杀来使,丧失回旋余地不说,还激发了陈列在漠南土默川的五万突厥士兵的复仇意志。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萧慎敬从不是昏君,更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陷江山社稷于不利。
起初云禧倒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只是吃的东西太简陋到难以下咽。
她翻墙出去发现,四面八方的禁军一个个都换了人,四人一组,根本不给她翻出去的机会。
除了练武,她一个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没有人同她说一句话,她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坐在墙头去逗那些禁军。
可是禁军都受了明令禁止,根本不理她。
对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来说,大概最残忍的折磨就是如此。
而距离她被关的时间也不过区区十天。
她有时候坐在屋子里,一点点看着日落凋敝,她怀疑自己也要这样在这种囚牢里老死枯萎时,那扇一直封闭的院门终于打开了。
突然涌进来一群宫女,给云禧梳妆打扮。
她问她们要做什么。
领头的宫女说“陛下召见。”
云禧对着镜子笑。
萧慎敬找她,绝对不可能有好事。
她不知道的是,阿史那元思在前日达到了京师。
到达的当天他甚至马不停蹄,都未曾休息就入宫来见萧慎敬。
蝉鸣裹着热浪撞向鎏金殿顶,突厥使团的铜铃声由远及近,惊飞檐下栖息的朱鹮。二皇子阿史那元思一袭玄色胡服踏入宫门,衣摆绣金狼纹在烈日下灼目如焰。
深眸高鼻,俊美无俦。
御座上,年轻帝王双手搭在鎏金扶手上,他望着丹墀下昂首的突厥二王子,十二旒珠帘遮住眼眶。
如九天之端的神明垂眸,让人无法揣度分毫。
“阿史那元思,恭祝陛下圣安。”
那声“陛下”咬得极重,仍带着京师口音。
四目相对。
空气都在一瞬变得凝滞。
御座之上,帝王眼尾微微一挑,目光掠过阿史那元思左耳的玉笛坠饰狠狠一顿。
那玉笛的款式与云禧挂在胸前的一般无二。
这一瞬,萧慎敬的指节用力一曲,手背青筋陡然变得分明。
阿史那元思单膝点地行胡礼,朗声说道:“为和景国修永世之好,本王奉突厥大可汗之命,献《阴山新盟》于陛下。”
羊皮盟书“唰”地展开三丈,阿史那元思起身朗声念到:“第一,漠南分治:阴山以北三百里划为突厥牧马之地,景国撤出受降城、白道戍,阴山以南至黄河“几”字弯设“景突共治都护府”,突厥可遣贵族三人参议。
第二:茶马五市岁开百日,突厥战马万匹免税入市,景国以茶五十万斤、绢三十万匹易之。
第三:盐铁特供:景国岁供突厥精铁十万斤、青盐五万石,
第四:血誓不犯共伐西戎:突厥诸部若掠景国边民一人,需赔骏马百匹;景军若擅越阴山一步,赔绢千匹。若瓦剌、回纥犯突厥,景国需出精骑两万助战;若吐蕃侵景,突厥需献良马万匹。”
群臣哗然中,阿史那元思合上《阴山新盟》,擡眸看向萧慎敬,坦然无惧地说道:“第五,本王在景国迎娶的妻子紫舒,消失不见多日,还望景国陛下能帮本王寻来,交予本王带回突厥。”
十二旒珠帘后,年轻的帝王眼眸骤然暗沉。
“这紫舒是何人?”群臣顿时不解,纷纷询问。
阶下群臣只见陛下唇角含笑,唯有贴身太监瞧见龙袍广袖下暴起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