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误踏玉液湖,一缕清风涟漪起。
青松携手驻月谷,枝条又迎悦目者。
那澄澈的蓝自手机屏幕漾出,漫向素笺。铺在临窗案几上的纸,承着毓敏昨日新研的徽墨,稠得恰如其分,指尖轻蘸便能牵出细韧的墨丝。
夏至指间的兼毫笔定格,笔尖悬在纸页上空。他目光如钉,牢牢焊在手机那幅蓝月谷的画面上,眉心蹙起一道浅壑,无声地推敲着即将降临于纸上的、字与句的平仄与重量。
此刻是2018年12月7日凌晨两点五十五分,距他偶然点开朋友圈瞧见这照片,恰好过去十七分钟——魂魄似被那片蓝勾走,全然忘却案头还摊着西郊废寺一战的零碎线索。
窗外夜色如墨,穹苍乌蓝如洗。璀璨星光织成辽阔悠远的天河,自穹顶倾泻而下,像一匹被织女抽丝后遗落的素绢。
星子们踮着脚尖,将清辉洒在窗棂上,如碎钻铺就的小径。檐角铜铃静立不动,唯案头徽墨散着清冽香气。
混入深夜草木的幽芬,竟有几分蓝月谷远山的意味。烛火跳跃间,把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与窗外掠过的树影交织,恍若无声的邂逅。
作为出了名的夜猫子,这般深夜未眠本是常事。可今夜,他被这张千里之外的照片绊住了脚步。
终于深吸一口气,笔尖轻落。先写下“蓝天误踏玉液湖”七字,写罢又觉“误”字力道稍欠,提笔在旁添个“吻”字。
对比片刻终究划去,仍留“误”字——蓝天与湖水的相逢,本就带着不期而遇的懵懂,恰是“误”字最传神。
接着写下“一缕清风涟漪起”,笔尖在“涟漪”二字稍作停顿,似已听见清风拂过湖面的轻响。
后两句“青松携手驻月谷,枝条又迎悦目者”倒写得顺遂。只是“迎”字写罢,他又凝神看了半晌,指尖摩挲纸页,直到墨痕微干,才满意点头。
诗句既定,他没有立刻放下笔。点开与弘俊的聊天框,指尖轻敲屏幕:“弘俊,你蓝月谷那张照片太美了,我填了四句小诗,想借你的图发个朋友圈,注明出处绝不敢忘。”
消息发出不过片刻,便收到弘俊带着笑意的回复:“兄弟尽管用!能让你诗兴大发,是这照片的福气。”
夏至眉眼舒展,点开朋友圈编辑界面。将手写诗句逐字录入,又附上那句早想好的说明:“下图选自兄弟去旅游所拍摄风景,转载请注明出处,非常感谢!”
末了,他特意将照片设为原图。指尖悬在发送键上,似在与千里之外的美景、故人做最后道别。
而后轻轻一点,那片蓝便随着诗句,定格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他放下手机,指尖抚过素笺上未干的墨痕。
微凉触感里,似已触到几分远山的清润。这便是他与蓝月谷、与弘俊,最动人的一场跨越时空之逢。
自西郊废寺救回鈢堂,众人便暂歇在这处宅院。连日的奔波与厮杀让每个人都身心俱疲,连往日最是喧闹的林悦都少了几分活泼。
此刻本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却因夏至这盏未熄的烛火,添了几分生气。林悦许是白天睡得太沉,此刻起夜撞见书房的微光,便轻手轻脚地凑了过来。
扒着门框探头探脑。见夏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她也好奇地凑到一旁,当看清那张玉液湖的照片时,一双杏眼瞬间瞪得溜圆。
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阿至哥,这地方也太好看了吧!湖水像块被月光吻过的蓝宝石,难怪弘俊哥要去这儿度蜜月。”
她的声音轻若耳语,生怕惊扰了这深夜的静谧,也怕打断夏至的出神。不远处的韦斌并未睡熟,他本在客房整理前日绘制的舆图,听闻书房有动静,便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
恰好听见林悦的赞叹。韦斌走到桌边,将温水放在夏至手边,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这是丽江的蓝月谷,玉液湖是其核心景致。”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里的湖面,眼神中满是向往,“传闻湖水含着雪山融水的矿物质,才映出这般奇绝的蓝色,白日里看像泼了浓墨的蓝。”
“夜里映着月光,便成了这副清辉流转的模样。”他顿了顿,回忆起往昔的经历,“早年我随商队路过滇南,曾听闻当地有‘玉液澄蓝赛仙境’的说法。”
“当时只当是夸大其词,今日见这照片,才知所言非虚。听说谷中还有几处海子,各有各的韵味,春时岸边花开似锦,夏时清风送爽。”
“秋时层林尽染,冬时覆雪如诗,四季皆是美景。”林悦听得入了迷,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神里满是憧憬,仿佛已然置身于那片美景之中。
夏至未接话,目光重又落回手机屏幕的照片上,神魂似已飘至那片千里之外的山谷。他仿佛看见蓝天俯身亲吻湖面,云层在水中舒展腰肢。
丝丝缕缕,似被清风揉碎的棉絮,便成了“蓝天误踏玉液湖”的景致;清风拂过,湖面漾开层层涟漪,像少女裙摆上的褶皱,又似琴弦轻颤时的波纹。
一圈圈扩散开去,碰在岸边的卵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恰是“一缕清风涟漪起”的写照。岸边青松两两相依,枝繁叶茂,像一对对相守了千年的知己。
枝干交错间,似在低语着岁月的故事——它们见过春时的花开,听过夏时的蝉鸣,看过秋时的叶落,守过冬时的落雪,岁月在它们身上刻下斑驳的痕迹。
却从未改变彼此依偎的模样,这不正是“青松携手驻月谷”?而弘俊与妻子并肩立于湖畔,笑靥如花,妻子的发梢被风吹起,轻轻拂过弘俊的肩头。
弘俊则温柔地为她拢了拢衣衫,指尖划过她的发间,动作轻柔得似怕碰碎了眼前的美好,那一幕温馨得让人不忍惊扰,便是那“枝条又迎悦目者”。
他仿佛能嗅到谷中草木的清香,那是雪山融水滋养出的纯净气息,混着松针的凛冽、高山龙胆的清甜与杜鹃的芬芳,似带着《诗经》里的露、《楚辞》里的香。
清冽又绵长;能听到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轻若耳语,与山间的虫鸣、风吹过松针的簌簌声交织成一曲动人的夜曲,像朱自清笔下那缕“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
缥缈又真切;能感受到清风拂面的凉意,带着雪山的清冽,却又不失温柔,拂过脸颊时,似能洗去所有的疲惫与烦忧。他甚至能想象到,脚下的青石板带着微凉的触感。
缝隙里长着细小的苔藓,踩上去有轻微的湿滑感,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这便是他笔下的“逢”。并非肉身相见,而是隔着千山万水,借这方寸屏幕,让神魂在蓝月谷与昔日好友重逢。
恍惚间,他似看见弘俊站在湖边,回头朝他笑,一如当年在书院时,两人并肩赏景的模样。那时他们也曾在这样的深夜,围坐在一盏烛火旁,案头摆着新研的墨、裁好的纸。
谈诗论画,畅想未来。弘俊曾指着书里的山水图,眼睛发亮地说:“阿至,将来我成婚,定要找一处有山有水、清净悠然的地方度蜜月,没有尘世的纷扰。”
“只有湖光山色与心上人。”他当时笑着回应:“那我定要为你写首诗,记下这般美景与情谊。”如今弘俊得偿所愿,他虽未能同行,却借着这张照片,与他在美景中相遇。
也算圆了当年的一份念想。时光仿佛在此刻折叠,过往与当下交织,那些青春岁月里的欢声笑语,那些并肩同行的温暖时光,都在这张照片里渐渐清晰——
他想起两人在书院的桃树下背书,花瓣落在肩头浑然不觉;想起一同去山间寻墨,踏着晨露出发,披着晚霞归来;想起冬夜围炉煮酒,谈天说地直到天明。
这跨越时空的相逢,没有言语的交流,却有着心意的相通,就像此刻,他虽未在弘俊身旁,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的幸福,能读懂这美景背后的惬意与安然。
这般默契,竟比实际相见更添几分韵味与绵长。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凌霜的声音轻若清风,从门口传来。她本已睡下,却因心中挂念夏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来书房看看。
一身藕荷色的寝衣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发间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动人,发间的银饰随着步履轻轻作响,声音细碎而悦耳。
她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过来,将碗放在案几上,暖意顺着瓷碗蔓延开来,驱散了深夜的几分凉意。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眼底瞬间泛起笑意。
像被月光点亮的湖面:“弘俊兄倒是会选地方,这般景致,怕是连神仙见了也要流连忘返。”她伸出手,轻轻拂过夏至的发梢,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莫不是被这美景勾去了魂?”“在想这‘逢’字的意味。”夏至执起那碗莲子羹,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舀起一勺,递到唇边,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凌霜独有的手艺。他抬眼看向凌霜,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足不出户,却能借这方寸屏幕。”
“与好友在美景中重逢,算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缘分。”他指了指桌上的诗稿,“这十七分钟里,我仿佛亲身去了一趟蓝月谷,看遍了那里的山,那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