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轻轻关上,将外面特区夜晚隐约的喧嚣隔绝。王迁靠在驾驶座上,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只是仰着头,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定定地望着公寓高层那一扇亮起的窗户。窗内的灯光温暖而模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理不清,剪不断。阿雅苍白而倔强的脸,诺帕脆弱的气息,还有张凤最后凝望他的眼神……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翻滚,让他感到一种罕见的疲惫和茫然。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毫无征兆地猛地拉开,一道灵活的身影如同泥鳅般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夜晚的凉气。
“哟,迁哥,大晚上不上去暖被窝,搁这儿当望妻石呢?”猴子戏谑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他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腔调。他自顾自地系上安全带,甚至还熟练地伸手从王迁放在中控台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并不点燃。
王迁被他的突然出现惊扰,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蛋!谁让你上来的?”语气虽冲,却并没有真正的怒意,更像是兄弟间熟稔的斥责。
猴子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顺着王迁刚才的目光也朝那扇窗户望了望,啧啧两声:“行啊迁哥,不声不响就把人带回老巢了?这效率,兄弟我佩服!”他用手肘撞了撞王迁的胳膊,挤眉弄眼,“怎么样?这‘雅辛塔’小姐,比照片上带劲吧?近距离看,是不是更像张凤了?”
“猴子!”王迁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张凤的名字,始终是他心中一道不能轻易触碰的伤疤。
“好好好,不提,不提。”猴子见状,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脸上的调侃之色并未褪去,“迁哥,不是我说你,你这瞻前顾后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当年对张凤是这样,现在对这个阿雅还是这样。喜欢就上啊,管他娘的什么任务不任务,像不像谁。咱们这种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今天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能碰上个让你心动的,管她是杀手还是公主,那就是老天爷开眼,赏下来的缘分。”
他收起几分玩笑,语气变得少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看透生死的豁达,或者说,是混迹于黑暗边缘之人的宿命感:“老想着过去的人,没有未来。张凤要是泉下有知,看你这么自己折磨自己,找个寄托还扭扭捏捏的,她能安心吗?”
他指了指楼上那扇窗,又指了指王迁的心口:“活人,得往前看。这妞儿,我看着就挺好,Z组织的精英杀手是吧?多配啊,都是刀口舔血的主,谁也别嫌弃谁手黑。她懂你的世界,你也镇得住她的煞气。这他娘的不叫绝配什么叫绝配?难道你还指望找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跟你讲相夫教子那一套?别逗了迁哥,那不得把人家吓死?”
猴子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粗俗,直白,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王迁的心防上。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挣扎和恐惧。
王迁沉默着,没有反驳。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温暖的窗户,眼神中翻涌着剧烈的挣扎。猴子的話虽然糙,但理不糙。他们这条路,走上来了,就几乎注定与安稳平凡无缘。每一次任务都可能是永别,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侥幸。在这样的命运面前,纠结于过去的阴影,畏惧可能的再次失去,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和愚蠢?
阿雅那双清冷中带着倔强,偶尔流露出脆弱和迷茫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不同于张凤的温婉与刚烈,阿雅是另一种复杂的存在,像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花,带着刺,却也顽强地迎着风雨。
猴子看着王迁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嘿嘿一笑,拍了拍王迁的肩膀:“行了,别搁这儿磨叽了。上去吧,人家刚经历这么大变故,心里指不定多慌呢。这时候正需要个肩膀靠靠。是男人,就干脆点!”
说完,他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再次像泥鳅一样滑出了车厢,临走前还丢下一句:“春宵苦短啊,及时行乐!”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猴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王迁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依旧望着那扇窗,但眼中的迷茫和挣扎渐渐被一种下定决心的锐利所取代。
猴子说得对。
活在过去的人,没有未来。
他们这种人,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犹豫,推开车门,大步朝着公寓楼走去。
站在公寓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王迁感觉自己像个初次上阵的毛头小子。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却迟迟未能按下。刚才在车里的那股决绝,在真正面对这扇门、门后那个人时,竟又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为复杂的忐忑。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枪林弹雨、刀尖跳舞都不曾眨一下眼,如今却在这扇门前患得患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脑海里闪过猴子那番粗鄙却直击要害的话,又闪过阿雅那双清冷又带着破碎感的眼眸,最终,定格在张凤最后凝望他的、带着解脱与不舍的眼神上。
混乱的思绪如同缠在一起的线团,越扯越紧。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只悬着的手缓缓垂下,紧握成拳,又无力地松开。或许……今晚并非合适的时机。她需要休息,需要空间,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厘清这团乱麻。
转身,他打算离开,让冰冷的夜风再吹散一些这不该有的优柔。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刚移动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