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她过去便好,这会儿人也都散开了来,走得方便。”
闫娘子听罢,哦了一声,只说着礼随后便到,许了声安好,便叫人走了过去。
得了闫娘子的话,司马光心里便松了口气,赶忙拉着张儒秀往回走。
只是张儒秀还在劲头上,她方才喝了些果酒,这会子上了头,一蹦一跳的,回首挥手,说了句新年好。
张儒秀这般喜悦着,三步一回头。不知走了多远,再回头时,闫娘子的身影早已模糊成了一个黑点,看不大清。她这才转过身来,专心走路。
只是走了几步,蓦地瞧见司马光的脸色阴沉,也赶紧收了那副嬉皮笑脸,正经起来。
方才她在那儿蹦着跳着,自然没注意到司马光给她到处拦护的身影。
这边车水马龙,如她这般窜着,若是身旁无人护着,定得撞上辇车或是游人。司马光给她操着心,只是心里还是怨着。
“你不开心么?”张儒秀砸着嘴,小声问道。
“没有。”回话立即冒了出来。
“真的么?”张儒秀显然是不信。司马光脸阴得都可以媲美苏州最恶劣的雷雨天了,瘆人。
“自然。”依旧是口是心非的回话。
许是觉着张儒秀还会不依不饶地问些什么,司马光直接开口,把话头给堵死了去。
“不早了,走快些回家罢,家里一帮子人还等着你。”说罢,便握紧了张儒秀的手,大步待人走到马车所在处。
马车停在了一家小茶铺前,铺前摆着几张长凳子,车夫就坐在凳上。见自家官人娘子来了,赶忙起身迎接。
“快上车罢。”司马光道。
张儒秀唔了声,也不多做逗留,利落地上了车。
司马光出来得急,叫来的马车也比平常小了许多。一人坐时还觉着宽敞,两人上来后,不免有些拥挤。
车上路后,一路颠簸,便更叫车内的两人不自觉间便挨得近起来。
“车不宽敞,委屈你了。”司马光瞧着张儒秀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觉着好笑。
这本是句客套话,可张儒秀偏偏就顺着这句往下接了上去。
“是啊,真是委屈我了。”说罢,还悄悄往一旁挪着身子。只是挪了几下后,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一低头才瞧见,原来是司马光把手压在了她的褙子边上。
他显然也是暗自较着劲,手平放在褙子上,几道青筋突突地显了出来。
再擡头一看,司马光正颇为委屈地看着她。似是在无声质问一般,眼睛湿漉漉的,不好叫人拒绝。
“咳。”张儒秀见他早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身子又挪了过去,褙子边上摆着的手这才撤了回去。
二人之间的氛围,总是莫名难堪起来。
明明昨晚还有一番温情,今日又好似各自退回了原点一般。
司马光倒是想往前走一步,只是瞧见张儒秀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理受挫,也不知如何该如何做了。
一路少言,不多会儿便到了衙院里。
马车进不了内院,故而二人下车后,还得在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自家里。
下车后,张儒秀耸着肩,瞧着身前司马光正同车夫交代事的身影,一时百感交集。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人的身子上去。
刚开始还觉着司马光口是心非,这后来便瞧着人的肩腰,移不开眼来。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身材这么好呢?”张儒秀颇为懊恼地摇着头,一口一口地叹着气。
故而当司马光叫车夫下去,转过身来时,瞧见的便是张儒秀若有所思喃喃低语的样子。
“说什么呢?”司马光轻笑道。又走了过来,拉着张儒秀的手,往前走。
他总是会这样,不论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总会执意牵起人的手。
或是说,牵手便是他所做的示弱。
无声中,是他的乞求。
不要不理他,不要同他置气。
每当此时,张儒秀被牵住后,总是会绽开一个笑,笑着摇头,道她无事。
每每见她这般,司马光心里便释然开来。
释然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狂欢。
“今日是你生辰,早起时你还未醒,方才又一直在忙,还未能给你说声生辰吉乐。”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听罢他这话,有些意外。祝寿而已,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瞧见司马光这般在乎她生辰的样子,心里触动得很。
张儒秀点着头,也想着话术。道谢太过客套正经,旁的话也始终觉着不对味。思来想去都未想好一句回话来,索性随口说了句:“什么时候用膳啊?”
这话一出,司马光便低声笑了起来。
“方才刚吃过酒,喝过茶,也吃了不少点心,怎么现在又饿了?”虽是这般说着,他却早在脑里想好了今晚年夜饭的菜谱,回去后便叫小膳房给做。
他是个行动派,脑里念头一闪而过后,便决心赶快去做。
“想吃什么?”
“都行,我又不挑食。”张儒秀漫不经心地回着。
司马光说好,便不再开口,只是给她暖着手。
刚进了院,便见养娘出门来迎接,手里来端着一个梨花木匣盒儿。
“家主,闫娘子给夫人祝寿来了,递了个信儿,又送来了这礼,说是日后定要约着夫人再去楼里聚。”养娘说着,便把匣盒儿递上前去。
司马光接了过来,叫养娘先下去。
那匣盒儿上面,还挂着个签,上面工整写着“蜜果香”。
想来匣盒儿装着几碟香,是送人燃的。
“闫娘子动作可真快。前脚可刚从她那闵楼里出来,后脚便接到了礼。”张儒秀说着,斜身往司马光怀里瞅了一眼,瞧见那匣盒儿里装的都是些香粉。
“闫娘子这是在意你,才把礼赶忙备着送上了。”司马光说道。
只可惜张儒秀一时没听出他话里的吃昧,摇着头否认道:“这兴许不是赶忙备上来的。前些日子我去花宴时,宴上便点着香。那香闻起来淡雅细腻,之前从未见过。后来问了闫娘子才知,那是蜜果香,极为难得。闫娘子那时还随口提了一句,日后若是得了这香,定要赶忙给我送过来几盒。只是不曾想,今日她便把这香给送了回来。”
张儒秀接过那匣盒儿,又凑近吸了口气,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叫人觉着心安。“闫娘子这可是用着备着的礼,我很中意。”
张儒秀兀自说着自己的欣喜,本以为司马光听了也会同她一样笑得咧不开嘴。擡头才知,原来司马光正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怀里的小匣盒儿,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怎么了?”张儒秀出声问道,“这香若是燃起来,可真是叫人觉着舒缓呢。”说罢,又见司马光一脸疑惑模样,便端起匣盒往人眼前凑。
“不信你闻闻?”张儒秀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一般地又说了句:“闫娘子可真是有心了。”
说罢,听到司马光冷哼一声。
“不过是香粉罢了,若你中意,我也可以寻些香给你燃。”司马光话里的醋意都快溢了出来,想着这么直白的话,对面人该是能听懂才对。
只是末了瞧着那人仍是一副懵懂不解模样,无力感又升了上来。
“罢了罢了。”司马光摇着头,叹着张儒秀的无心。
“怎么了?”张儒秀瞧他扶额轻叹,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有难言之隐?
想到此处,张儒秀不禁叹着自己的聪明绝顶,腾出手里拍着司马光的腰,安慰着:“有事尽管同我说,咱俩谁跟谁啊,不用讲究。”
“是么?”司马光看着她这自信满怀的样子,被她逗笑了来。
“不是中意这品香么?回屋去,我给你点上。”司马光说罢,便拉着人往院里走。
张儒秀跟着在身后,叹着他一会儿雀跃一会儿又低落,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自家人,不计较这些。
路上,张儒秀砸着嘴,叹着他的口是心非。
声音从后传到了司马光耳中,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呢喃。
真是不知造了什么孽,养了一株不开窍的娇花儿。
戌时二刻,外头天黑了下去,街上倒是热闹起来。
守岁守得晚,总有人耐不住待在家里的寂寞,便会上街玩去。
街上开着小灯会,虽是不必上元灯会繁华如昼,且仅在子时前开着,游人也络绎不绝,兀自寻着乐子。
院里,小膳房人进人出,赶忙做好了膳给家主端了过去。
热菜热汤端到了堂厅里,热气缭绕,融进堂外的寒冬里,陪着落地灯盏,颇为一番韵味。
“多吃菜,都是你爱吃的。”司马光殷切地给身旁的张儒秀舀汤挑菜,不多会儿,菜碟子里的蔬肉便堆成了小山。
张儒秀正小口品着酒,听他这话,往桌上一瞟,果真都是她素来爱吃的菜。
想到平日里司马光待客一向简朴,纵是好友来聚,也只是摆上几碟热菜而已。如今桌上菜品琳琅满目,倒是叫张儒秀羞涩起来,只是对人笑笑:“你也吃。”
说罢,便给人挑了块莴苣笋,筷著仔细夹着,动作轻稳。
“砰!”
莴苣笋中道崩殂,出人意料地掉在了案桌上,平和躺着。
张儒秀的笑还没敛上,就瞧见筷著中间空空,而那块莴苣笋倒在碟旁,好似在嘲笑她一般。
“我……我再给你挑一块。”实在是太过难堪,张儒秀低着头讪笑着,不敢看司马光的眼。
“噗嗤。”一声笑意传来。
“无妨,能吃,不脏的。”司马光说罢,眼疾手快地挑起那块失落的莴苣笋,一口咬下。
“很利口的,很好吃。”司马光满意地给出了评语,见张儒秀还是在咬着唇难堪着,心里颇为动容。
这番话自然不能宽慰张儒秀被那莴苣笋扎上的心。张儒秀闷头吃着碟里的菜,泄愤一般地嚼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方才的难堪。
“没事的,慢慢吃,莫要噎着。”司马光瞧着张儒秀低头吃饭的样子,只觉着她这幅样子莫名乖巧,叫人心都软了下去。
这会儿,张儒秀早已浸在了美食中去。听到司马光的话,只是抽空点着头,觉着噎时,随手拿起身旁的酒就往嘴里灌。
待到司马光觉着不对劲时,张儒秀脸上早已泛起了绯红,话里也升起了醉意。
“这酒……嗝……这酒为何会这么香……嗝”张儒秀显然是酒劲上了头,打着嗝还撑着要把话说完。
“慢点慢点。”司马光含笑拍着人的背,一边把酒盏拿远,又怕张儒秀察觉,只能说些话分散注意力。
晚间的寒意也升了上来,司马光往桌上一扫,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撤席走人了。
“岁岁,吃饱了么?”司马光将人揽了过来,低声问道。
张儒秀听他说话,只觉得话声离自己很远,似是自山谷遥遥传来一般。
她听不清,身子也只能往司马光身旁靠着,一边操着软音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
“吃饱了么?”司马光对她一向有用不完的耐心,笑着回道。
他自然不会拒绝心上人的投怀送抱,张儒秀的贴近也只能叫他愈发动情。
“什么?”张儒秀依旧没听清,不止如此,她觉着眼前都模糊起来,落雪孤灯不在,反倒是眼前人的面容愈发清晰起来。
“吃饱了么?”司马光依旧问道。说话间,余光又瞥到了不远处候着的晴末晴连二人,便朝人挥挥手,示意人过来伺候。
这次张儒秀才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只是嘟囔一句:“吃饱了。”
“那就好。”司马光回道。
时候也不早了,醉酒人也得沐浴洗漱一番,早些歇息才行。
司马光叫来晴末晴连,叫人帮着张儒秀沐浴去。末了还交代着给张儒秀醒醒酒,不要叫她着凉。
晴末伶俐,见自家娘子身子摇摇晃晃,便赶忙搀了过去,又示意晴连上前伺候着。
“要去哪儿啊?”
离了司马光的怀里,张儒秀显然是颇为不适应,说着就想往人怀里拱去,还好被两位女使拦了下来。
“快去沐浴罢,我在屋里等你。”司马光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叫女使给人搀了过去。
司马光自然不会失信,简单洗漱一番后,他便回了屋,添香点灯,坐在案桌旁看书。
看得认真时,蓦地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几句劝慰声。
还不等他起身来,门便被人推开了来。
擡头一看,张儒秀正趴在门扉边,脸上红意不减,瞧着他笑着。
一旁站着的,是两位女使。
“大官人,娘子的酒还没醒完,今晚兴许会……”
不待晴末把话说完,张儒秀便窜进了屋里,悄声合了门扉,留两位女使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俩走罢,我清醒得很。”张儒秀朝外说道,“新年好哦,今晚不要玩太晚,早些休息。”
两位女使一听她这稀里糊涂的话,忍着笑退了下去。
“你倒是清醒,连话都说不清了。”司马光笑着走了过去,给人披了件厚衣裳。
“哪儿有?”张儒秀回道。
她能意识到自己喝了酒,也能意识到自己醉了酒,红了脸,颤了步,只是喝过酒之后,平常那不外露的心意也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
说罢,似是闻见屋里燃着香,香味厚重,便猛地吸了口气。
“好香啊。”张儒秀兀自走了过去,盯着案桌上的小香炉出神。
“更香醒酒,你闻些,也能好受几分。”司马光说罢,便见香盏上落下了一颗珠子。
如今是亥时二刻了。
“若是难受,不妨早些睡罢。”司马光见张儒秀一脸迷愣,便拉着人往床边走。
张儒秀这一醉酒,思考事也慢了下来。待到她把司马光这话品出来后,已被人推在床上,盖好被褥了。
“你不睡么?”张儒秀歪着头,瞧着床边坐着的人。
司马光摇摇头,“还要守岁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