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遵奇怪地看着她,眼中露出些探寻的意味。
张七巧颇为惶恐不安地看着许遵,神情里又夹杂着惊喜,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她看了身后喝酒吃肉的人群一眼,起身往院子无人的地方走去。许遵想了想,也起身,跟她一道走去。
“你认识这个年轻人?”黑暗里,许遵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
张七巧眉头紧皱,揉搓着手,过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回他:“我不确定是不是,但从前,我哥哥的化名就叫常崇德。弓长张,常。修仁尚义,崇德敦礼。张敦礼。”
许遵略吃惊,张七巧的哥哥当初逃命,竟逃去了西夏人的地盘儿?现在他一心辅佐李宪,是打算取得功名了,回来报仇么?
“许大人,我...我这个身份是占了哥哥的。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各归各位了,我欺骗了官家和公主,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张七巧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你说呢?”许遵冷冷地反问。
这个人,做事全凭一腔意气,根本不顾后果,做了才知道后怕,又有何用?
张七巧内心的恐慌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她绝望地靠在树干上,撞下一地枯叶。
“你倒也不必过分担忧。”许遵看在她是桑云的朋友的份儿上,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宽慰她道:“若真是你哥哥,就看他能立多大的功了。官家并非是冷血残酷之人,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说完这些,许遵转身,回到办事处。张七巧也缓缓走回去,心事重重,但到底心中松快些,慢慢儿的,一种隐秘的欣喜,压过了担忧。
哥哥那么厉害,这个人一定是哥哥!老天一定会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有生之年,真的可以再见哥哥一面!
大家酒足饭饱后,各自回住处。张七巧也在车夫的护送下回家。
半道上,张七巧突然内急,忙叫车夫将马车停在最近的东司处。她走到女间前,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改去男间。好在大半夜的,男间也没几个人。张七巧寻了一个独房,从内关上门,将外袄挂在衣帽钩上,开始解决起个人问题。
这间东司由于收费不低,普通小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能来的,不是做买卖的,就是读书人。所以,每一个独房背后都贴着满满的仿单,什么「汴京第一红娘介绍所」啦,什么「陈大郎炊饼」啦,什么「最好看书摊儿」啦。
这些仿单用词夸张,逗人发笑,许多文人看不惯,便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牢骚都发在了这些单子上。
张七巧笑着笑着,居然在这些仿单上,看到桑云的耳目馆。
她也花钱在东司里贴仿单了吗?
张七巧定睛一瞧,仿单的内容只是正常的宣传,在一众单子里算不上精美,内容也并不特立独行,偏偏有人对它恶意满满。
——好好的姑娘家,在自己家乡勾引别人丈夫。所以待不下去了,跑到汴京城来骗钱,真是不要脸。
——就是,祝这种丧良心的店铺早日倒闭!店主暴毙身亡!
两种不同的字迹,真是显眼。不光是字迹丑陋,用词也十分恶毒,全是造谣和诅咒之语。
张七巧有些生气,因为没有随身携带笔,不能回击,便将仿单一把撕了,丢进池子里再拿水冲掉。
她走出独房,洗了手,正站在烤炉前烤手,东司里又进来一个人。
张七巧因着自己的性别,每个男人急匆匆入内时,她都觉得紧张。
来人身形健壮,看也没看张七巧一眼。但张七巧撇到他耳垂上的耳环,惊得愣在原地——那不是,不是之前死去的那个西夏使者的黄金耳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