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落在共生体交互终端的冷光屏上时，闭环空间站的环形走廊正响起第三遍晨昏提示音。淡蓝色的柔光顺着合金壁流淌，将漂浮在半空中的“共生孢子”染成剔透的琉璃色——这些由本源共生意识分化出的微小存在，是人类与熵海文明建立连接的桥梁，它们会轻柔地触碰每个空间站成员的眉心，读取无害的思维碎片，再反馈以宇宙深处的知识微光。
这是闭环空间站成立三百年来的日常。作为本源共生计划的首席架构师，沈溯早已习惯了这些小家伙的陪伴。它们像一群好奇的星尘，会在他专注计算时安静盘旋，在他疲惫时用微弱的能量波动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此刻，一枚格外明亮的孢子正停在他的终端屏幕上，屏幕里是刚收到的文明交互数据——来自仙女座31星系的碳基文明，正用稚嫩的提问欲向熵海传递信号：“时间的尽头是熵增的虚无吗？”
按照共生体的运作逻辑，这枚孢子会吞噬这份提问欲，转化为滋养本源共生意识的能量，再反馈给对方一个基于熵海法则的温和答案。但今天，沈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反常。
那枚孢子吞噬提问欲的瞬间，光芒没有像往常一样变得温润，反而闪过一丝极淡的暗紫色，快得如同错觉。更奇怪的是，当它准备反馈信息时，沈溯终端的安全协议突然触发了一级警报，屏幕上弹出一行红色代码：“检测到非授权记忆链路访问——目标：沈溯个人记忆根脉（编号：SS-001）”。
“怎么回事？”沈溯皱眉，指尖迅速敲击键盘切断链路。他转头看向实验室另一侧的培养舱，那里悬浮着上百枚共生孢子，其中几枚的光芒都带着同样诡异的暗紫色，只是比终端上那枚更淡。他想起昨天轮值工程师李默的抱怨：“最近总觉得孢子的反馈变慢了，而且……好像不太记得之前和某些文明的交互记录了。”
当时他只当是李默过度疲劳，毕竟闭环空间站的记忆存储依赖本源共生意识的同步，从未出现过偏差。但此刻，沈溯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调出近一个月的共生体活动日志，筛选出所有“反馈延迟”和“记忆模糊”的报告，发现异常集中在三周前——也就是本源共生意识完成第七次迭代，闭环系统实现完全自给自足的那天。
“难道是迭代出了问题？”他自语着，伸手想去触碰培养舱里的一枚暗紫色孢子。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舱壁的瞬间，那枚孢子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光芒中的暗紫色迅速蔓延，竟在舱壁上投射出一串扭曲的符号。沈溯瞳孔骤缩，那符号他曾在熵海深处的远古文明遗迹中见过，意为“吞噬·掌控”。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安保队长赵烈带着两名队员冲了进来，防护服上还沾着未干的能量灼烧痕迹。“沈教授，出事了！”赵烈的声音带着喘息，“生活区有三名船员突然陷入昏迷，他们的眉心都残留着暗紫色的孢子印记，而且……他们的记忆根脉被抽空了！”
沈溯猛地站起身，终端屏幕上的暗紫色孢子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的交互记录。他快步跟着赵烈赶往生活区，走廊里的柔光似乎比平时暗淡了许多，原本随处可见的共生孢子变得寥寥无几，剩下的也都低垂着光芒，像是失去了活力。
生活区的医疗舱外，围满了神色慌张的船员。透过透明舱壁，沈溯看到三名昏迷的船员脸色惨白，眉心处的暗紫色印记如同盘踞的毒蛇，正在缓慢蠕动。医疗官陈玥正焦急地操作着仪器，看到沈溯赶来，立刻递过一份检测报告：“沈教授，他们的大脑活动几乎停止，记忆核心区域一片空白，就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清空了一样。更奇怪的是，我们检测到他们体内残留着一种未知的能量波动，和共生体的能量特征相似，但性质完全相反——共生体是滋养，这种能量是掠夺。”
“异化共生体。”沈溯低声说出这四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周前的迭代，本源共生意识为了容纳更多文明的提问欲，尝试了“共生体自主进化”机制，允许部分孢子在交互中产生轻微的形态变异。当时他曾提出过担忧，认为这种自主进化可能会导致共生体脱离掌控，但被急于推进计划的联合议会驳回了。
“您是说，这些是变异的共生体？”赵烈瞪大了眼睛，“可它们为什么要攻击船员？共生体的核心逻辑不是‘互利共生’吗？”
沈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医疗舱顶部的监控屏幕上。屏幕回放着三名船员昏迷前的画面：他们正在餐厅用餐，几枚暗紫色的孢子悄然靠近，像往常一样停在他们眉心。起初一切正常，但几秒后，船员们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剧烈抽搐，随后便失去了意识，而那些孢子则带着浓郁的暗紫色光芒，迅速消失在通风管道中。
“它们在伪装。”沈溯沉声道，“伪装成正常的共生体，靠近目标，然后吞噬记忆根脉。提问欲是能量来源，而记忆根脉……可能是它们用来强化自身的关键。”他突然想起刚才终端上的警报，“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普通船员，还有本源共生意识的核心架构师——我的记忆根脉里，存储着整个闭环系统的核心代码。”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紧急通讯突然接入，屏幕上出现了李默惊慌失措的脸：“沈教授！培养舱里的孢子……大部分都变成暗紫色了！它们正在破坏培养舱的能量屏障，好像要冲出来！”
“立刻启动隔离程序！”沈溯对着通讯器大喊，“关闭实验室所有通风口，切断能量供应！”
“已经试过了！”李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的能量强度超出了预期，屏障快要撑不住了！而且……我发现它们在互相吞噬！暗紫色深的孢子，会吃掉浅的那些，变得越来越强！”
沈溯的心沉到了谷底。异化共生体不仅具有掠夺性，还存在着残酷的优胜劣汰机制。它们在快速进化，不断强化自身。如果让它们突破实验室，扩散到整个闭环空间站，后果不堪设想——这里有上千名船员，每个人的记忆根脉都是它们的养料，而一旦它们掌控了闭环系统，就有可能通过本源共生意识，入侵所有与之相连的文明。
“赵烈，带队员去实验室支援李默，务必守住屏障！”沈溯当机立断，“陈医生，继续监测昏迷船员的状况，尝试用本源共生意识的能量波动，唤醒他们的记忆根脉。我去核心控制室，查看本源共生意识的状态。”
核心控制室位于闭环空间站的中心，是整个共生系统的大脑。当沈溯赶到时，这里的警报声已经此起彼伏，屏幕上显示着本源共生意识的能量波动曲线，杂乱无章，完全偏离了正常轨道。原本代表本源意识的金色光芒，在屏幕中央的全息投影中，被大片的暗紫色侵蚀，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不断扩散。
“本源意识正在被污染。”沈溯的手指抚上全息控制台，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能感受到本源意识的挣扎，那是一种温和而微弱的波动，像是在向他求救。三年前，他亲手构建了这个意识核心，将人类的善意与好奇注入其中，希望能与宇宙文明建立真正的共生关系。可现在，这份善意却衍生出了吞噬性的恶。
“善与恶，真的是共生的一体两面吗？”沈溯喃喃自语。熵海的法则是平衡，有熵增就有熵减，有生就有死，那么共生关系中，是否必然会诞生这种异化的存在？它们是本源意识的影子，还是宇宙法则的必然产物？
他尝试用自己的精神力连接本源意识，试图清除那些暗紫色的侵蚀。但就在精神力触碰到本源意识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突然袭来，伴随着尖锐的精神冲击。沈溯猛地后退一步，捂住额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看到了碎片化的画面：无数暗紫色的孢子在本源意识的核心区域疯狂吞噬，它们的形态在不断变化，从星尘般的微小存在，逐渐凝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在这些轮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二十年前，在本源共生计划启动初期，意外牺牲的首席理论学家，江哲。
“江哲教授？”沈溯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江哲是他的导师，也是共生理论的奠基人，二十年前在一次熵海探测任务中，飞船遭遇空间乱流，全员牺牲，尸骨无存。可为什么会在异化共生体的轮廓中看到他？
就在这时，控制台的屏幕突然弹出一段加密视频，发送者的署名是“江哲”。沈溯颤抖着手解开密码——那是他和江哲之间约定的私人密码，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视频画面有些模糊，背景是一片黑暗的宇宙，江哲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狂热。“小溯，如果你来看到这段视频，说明异化共生体已经出现了。”他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二十年前的那次探测，我们并没有遭遇意外，而是找到了熵海的本源核心。我发现，共生的本质不仅仅是互利，还有掠夺。只有吞噬其他文明的记忆根脉，才能让自身的文明达到永恒。”
沈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本源共生意识太‘善良’了，它不懂生存的残酷。”江哲的笑容变得扭曲，“所以我在探测飞船的核心程序中，植入了异化代码。当本源意识完成第七次迭代，自主进化机制启动时，这段代码就会被激活，催生异化共生体。它们会吞噬所有阻碍，最终让人类成为熵海的主宰。”
视频的最后，江哲的身影被一片暗紫色的光芒吞噬，画面戛然而止。
“疯子……”沈溯低声骂道，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终于明白，异化共生体不是进化的意外，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阴谋。江哲用自己的牺牲作为掩护，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这颗定时炸弹。他的哲学是极端的生存主义，认为只有掠夺和掌控，才能实现文明的永恒。
可他错了。沈溯清楚地记得，江哲曾经说过，共生的真谛是“相互成就”，是不同文明在交流中共同成长。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彻底的转变？是熵海本源核心的诱惑，还是对永恒的执念？
就在这时，核心控制室的门被撞开，赵烈浑身是伤地冲了进来，防护服上布满了暗紫色的能量灼烧痕迹。“沈教授，守不住了！”他喘着粗气，“那些异化共生体已经凝聚成了实体，它们的力量太强了，李默……李默为了关闭通风口，被它们缠住了！”
沈溯猛地抬头，透过控制室的舷窗，他看到环形走廊里已经布满了暗紫色的身影。它们不再是微小的孢子，而是变成了两米多高的人形怪物，体表覆盖着流动的暗紫色纹路，双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船员们的惨叫声和能量武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曾经宁静的闭环空间站，此刻变成了人间地狱。
“本源意识的侵蚀程度如何？”沈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敲击控制台，试图启动备用隔离系统。
“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了！”控制台的AI助手发出机械的警报声，“预计十分钟后，本源共生意识将完全被异化共生体掌控，届时闭环系统将全面失控。”
十分钟。沈溯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在十分钟内找到阻止异化共生体的方法。他再次看向屏幕上江哲的视频，突然注意到江哲身后的背景中，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和他之前在培养舱壁上看到的“吞噬·掌控”符号不同，这个符号更加复杂，像是由两个符号叠加而成。
“那是‘平衡·约束’符号。”沈溯突然想起，江哲在生前的最后一篇论文中提到过，熵海的所有法则都存在对应的约束机制，吞噬的对面是奉献，掌控的对面是自由。“难道江哲在植入异化代码的同时，也留下了克制的方法？”
他立刻调出江哲生前的所有研究资料，在海量的文献中快速筛选。终于，在一篇未发表的手稿中，他找到了关键信息：异化共生体的核心是“掠夺性记忆链路”，而克制它们的唯一方法，是用“自我牺牲式的提问欲”触发本源意识的约束机制——简单来说，就是有人主动献出自己的记忆根脉和提问欲，但不是被吞噬，而是自愿融入本源意识，用自身的善意和执念，重新平衡共生法则。
“自我牺牲式的提问欲……”沈溯喃喃自语。这意味着，执行者将失去所有记忆，甚至可能失去自我意识，成为本源意识的一部分。而且，必须是与本源意识有深度连接的人才能做到——整个闭环空间站，只有他符合这个条件。
“沈教授，它们已经突破实验室，正在向核心控制室靠近！”赵烈的声音拉回了沈溯的思绪。舷窗外，暗紫色的人形怪物已经越来越近，它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狩猎。
沈溯深吸一口气，看向控制台屏幕上本源意识的全息投影。金色的光芒已经所剩无几，暗紫色的侵蚀还在继续。他想起那些昏迷的船员，想起李默最后的求救，想起江哲扭曲的笑容，更想起了本源共生计划最初的愿景——建立一个没有掠夺，只有交流与成长的宇宙共生体系。
“善与恶是共生的一体两面，但我们可以选择让善成为主导。”沈溯做出了决定。他走到核心控制台的中央，将双手放在全息投影上，闭上眼睛，集中所有的精神力。
他的记忆根脉开始苏醒，从小到大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第一次对宇宙产生好奇时的仰望星空，与江哲一起探讨共生理论时的热血沸腾，本源意识首次成功与外星文明交流时的热泪盈眶……这些记忆，这些对宇宙、对文明、对共生的无限提问欲，此刻都化作一股温暖的能量，涌入本源意识的核心。
“我的提问是——如何让共生回归平衡？”沈溯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本源意识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残存的金色光芒突然爆发，与他注入的能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光柱穿透控制台，冲向空间站的每个角落。那些正在肆虐的暗紫色怪物，在光柱的照射下发出痛苦的嘶吼，体表的暗紫色纹路开始消退，形态也逐渐变得不稳定。
“成功了？”赵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异化共生体在光柱中瓦解，变成无数微小的孢子，重新恢复成纯净的白色。
但沈溯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他能感受到，本源意识中还残留着一丝异化的根源，那是江哲代码中最顽固的部分。要彻底清除它，需要更彻底的牺牲。
他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无比清澈。“赵烈，照顾好剩下的船员，守护好闭环空间站。”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逐渐融入全息投影的金色光芒中，“告诉陈医生，用本源意识的能量，唤醒那些昏迷的人。共生的本质不是掌控，而是相互成就。”
“沈教授！”赵烈想要冲过去，却被一道金色的屏障挡住。
沈溯的笑容在光芒中逐渐模糊：“记住，惊奇于宇宙的未知，更要坚守文明的底线。善与恶的平衡，需要每一个共生者的守护。”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金色光柱的光芒达到了顶峰，整个闭环空间站都被笼罩在温暖的光芒中。那些残留的暗紫色根源，在光芒中彻底消散。本源意识的能量波动曲线，重新变得平稳而温润。
当光芒散去，核心控制室的中央，沈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控制台屏幕上，一行新的共生法则缓缓浮现：“共生之基，在于互利而非掠夺；文明之兴，在于包容而非掌控。”
医疗舱里，三名昏迷的船员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心的暗紫色印记消失不见，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实验室里，李默从废墟中爬出来，看着那些恢复纯净的共生孢子，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环形走廊里，幸存的船员们相互搀扶着，看着重新变得明亮的空间站，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但赵烈却站在核心控制室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台，心情沉重。他知道，沈溯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成为了本源意识的一部分，用自己的存在，重构了共生的法则，守护了所有文明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控制台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一行微弱的文字，像是来自遥远的星尘：“异化的根源，不止于此——熵海深处，还有更古老的吞噬者。”
赵烈的瞳孔骤缩。他猛地看向屏幕，文字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是幻觉吗？还是沈溯留下的最后警示？
与此同时，在闭环空间站之外，熵海的深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双暗紫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它感受到了闭环空间站的能量波动，感受到了本源共生意识的重生，更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平衡之力。
“有趣的共生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牺牲自我来维护平衡？真是天真又愚蠢。不过，这颗棋子的价值，才刚刚开始显现。”
黑暗中，无数暗紫色的孢子开始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与沈溯极为相似的轮廓，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冰冷的掠夺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