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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8章 头悬星斗谋宏略,略展经纶解国忧(1 / 2)

卷首语

帝桓寝疾,移居紫宸偏殿。时夜漏三下,龙阙残灯未熄,烛影摇红,映帝冕旒垂落,珠串轻晃,遮去眉眼间的霜色。近侍见帝抚案低咳,指腹反复摩挲一方青铜兵符——其形制乃先朝所铸,鎏金纹路已被岁月磨平,正是故大将军谢渊平西南蛮族后所缴之帅印,藏于内府二十载,今始复现。

帝召太子燊入见。燊至殿门,闻帝诵“漕渠通,仓廪实;边尘静,社稷安”之语,声虽沙哑,字字沉凝。入殿时,见帝已扶案立候,冕旒下双目微阖,唯有握着兵符的手未颤。“此符曾属谢卿,”帝开口,将兵符递至燊前,青铜凉意混着帝手余温,“当年朕以谗言罪之,今思其漕运十策、戍边九议,皆为苍生计。卿持此符,当记:权术易驭,民心难安。”

燊跪接兵符,指触其上饕餮纹,忆及幼时帝亲授《平蛮录》,曾言谢渊“单骑闯营,箭透甲胄仍握符不退”。今见符上浅痕,正是当年箭伤所留,遂垂首叩曰:“儿臣记取。谢将军遗策,儿臣已命有司勘核,江南漕渠疏淤工程已启,西南戍堡增筑亦拟冬前完工。”

帝颔首,移步至舆图前,枯指点向江南:“此处是谢卿当年亲勘之地,百姓为其立生祠,朕曾令毁之,今可复建。”又点西北边境,“匈奴窥边三载,卿昨呈的‘分屯轮戍策’甚妥,勿学朕当年削兵权过急,需信将、严法、厚兵饷,方保‘烽火连营塞草秋’之景不扰内地。”

燊起身侍立,见帝袍袖扫过案上奏折,皆是各地民生报闻——漕渠沿线州县奏“秋粮转输提速三成”,西北都护府报“新兵甲胄已足”,皆由燊连日批覆,朱笔字迹工整。帝见之,微露颔首:“朕临朝二十七年,初以铁血除奸,后以仁政安邦,方知‘忠言入策’远胜‘权柄独揽’。卿年少,当以谢卿之忠为镜,以石徐之奸为戒。”

是时,殿外传来更鼓四下,残灯忽明,映帝鬓发如雪。帝扶燊肩,力道虽轻,却含千钧:“朕将崩,托孤于卿,非托江山之权,乃托苍生之命。仓廪实则民不乱,边尘静则民安居,此皆谢卿当年所嘱,朕迟暮方悟。”燊直视帝目,朗声道:“儿臣愿以身许国,以谢卿为范,以民心为尺,保大吴神州无虞。”

帝闻言,取御案上“传国玉圭”付之,圭面刻“民为邦本”四字,乃开国太祖所制。“兵符护疆,玉圭安邦,”帝曰,“二者在手,卿当知:帝王之业,非一家之私,乃万民之托。”燊再叩,玉圭与兵符并握掌心,暖凉相融,如承两代帝王之心。

越三日,帝召集群臣于太极殿,正式册命燊监国,亲授兵符与玉圭,诏曰:“太子燊仁孝知礼,明于治道,可承朕志,续修漕渠、固边戍、安民生,勿负谢卿之忠,勿负苍生之望。”群臣见太子持符立帝侧,身姿挺拔如当年谢渊,皆伏首称贺。

史官曰:桓帝晚年悔悟,以兵符传心;永熙帝承其志,以仁政安邦。龙阙残灯照的,是过往之悔;少年秉符护的,是将来之安。“莫负苍生”四字,乃帝业传承之根本,亦谢卿忠魂所寄。大吴江山,因这薪火相传,方得万古流芳。

不负托孤志

莫负苍生托孤意,江山同倚少年头。

头悬星斗谋宏略,略展经纶解国忧。

忧乐常思黎庶苦,苦辛历尽壮志酬。

酬恩岂惧征途险,险隘踏平护九州。

晨光穿破紫宸殿的菱花窗,在金砖上淌出斜长的暖痕,恰好漫过御案前那方青铜兵符。这是前太保谢渊的旧物,上月才为他昭雪平反——兵符鎏金纹路被岁月磨出温润包浆,却仍凝着西南沙场的霜气,指尖一触,仿佛还能触到忠魂未散的余温。

萧桓扶着御座鎏金扶手起身,指节扣得木纹深陷,步履迟滞如经霜古松。昨夜咳到后半夜,胸腔的钝痛还未消弭,他却挥退上前搀扶的宫人,浑浊的目光如定锚般,牢牢锁在阶下立得笔直的萧燊身上——这是他耗尽半生心血打磨的储君,更是那位含冤忠臣遗志的唯一承接人。

“过来。”他的嗓音裹着晨霜般的沙哑,却依旧沉如钟鼎撞谷。萧燊快步趋前,见父皇枯瘦的手正攥着兵符,手背青筋如老根盘结,忙屈膝欲扶,手腕却被萧桓轻轻按住。那力道微弱,却带着帝王半生的威严,下一刻,青铜兵符便被郑重按在他掌心,凉意混着余温,顺着指腹漫进血脉——那是两代君王对一位忠魂的亏欠与告慰。

“谢卿用这兵符护的从不是朕,是天下苍生。”萧桓的目光漫过殿外飞檐,落在天际流云处,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悔意,“朕早年错信石崇谗言,险些让忠良蒙尘,让江山失了梁柱。如今谢卿冤屈得雪,他留下的那些策论,要靠你一一践行。”他猛地咳了两声,指节攥得发白,“江南漕运的淤塞、西北边防的疏漏,都是他当年日夜忧心的事。”

萧燊垂首摩挲兵符上的饕餮纹,纹路硌着掌心,也硌着心事:“儿臣已亲赴江南漕仓核查,谢将军提出的‘分段管漕、责任到官’之法,确能将损耗降至最低,现已传令沿江各州推行。西北边防,儿臣也依他《军防策》增筑了七座烽火台,派专人严查军饷克扣,绝不让戍边将士寒心。”晨光漫过父子交叠的身影,兵符的凉意渐渐散去,是治世之诺在殿中悄然落地。

三日后,萧燊捧着谢渊的《民本策》入殿,泛黄的扉页上,“选贤不拘出身”的批注墨迹如新,是谢渊当年用狼毫蘸着热血写下的主张。“父皇,谢将军遗策中提及的十六位寒门士子,儿臣已造册登记,其中有位擅农桑的李默,可派往河南推广新麦种;精于治水的江澈,正合江南河工之需,儿臣打算破格启用。”

萧桓接过策论,指腹抚过“民为邦本”四个沉厚的楷体,纸页的糙感磨着指尖,也磨着他的悔意:“谢卿当年就是因力推寒门入仕,与世家勋贵交恶,才被石崇抓住把柄构陷。你如今要推选贤令,那些盘踞朝堂的老臣,怕是不会轻易松口。”他抬眼看向萧燊,浑浊的眸子里,期许与担忧各占一半。

“阻力自然是有的,但儿臣已备下铁规。”萧燊的语气比殿角的铜鹤更坚定,“凡举荐人才者,不论出身寒门还是世家,唯以实绩论高低;若有勋贵敢阻挠贤路,即以‘壅蔽圣听’论罪,革职抄家绝不姑息。昨日儿臣已下旨,在吏部设‘贤才自荐簿’,民间有识之士皆可投策,由儿臣亲阅,绝不让良才埋没。”

萧桓闻言,枯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咳嗽着扶案起身:“好,这才是谢卿想看到的样子。他当年常说‘贤才在野,如珠埋沙’,你能打破门第之见,便是真的承了他的初心。”他指向御案左侧堆积的奏折,“河南刚递来奏报,今春旱情伤了麦苗,你派去的李默,务必三日内启程;江南水患初平,江澈也得尽快赴任,莫误了修渠的时节。”

萧燊躬身应诺,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出细碎的声响:“儿臣已命人备好车马与文书,三日内必让二人动身。”他望着萧桓苍白如纸的面容,补充道,“儿臣会让他们每月递回实政奏报,详细列明新麦长势、渠工进度,确保谢将军的遗策不是停在纸上,而是真真切切落到百姓身上。”

西北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入宫中时,萧桓正与萧燊对着巨大的边防图议事。羊皮地图上,葫芦谷的位置被朱笔重重圈出,正是谢渊当年在《军防策》中预设的伏击点,旁边“诱敌入谷,断其退路”的批注,是萧燊依遗策补写,笔迹与谢渊有七分相似。

“鞑靼果然入了葫芦谷!”萧燊展开军报,眼中闪过锐光,如出鞘的剑锋,“儿臣按谢将军遗策,早已命参将赵烈在谷口设下滚石擂木,只等敌军尽数深入便封死出口。”他转向萧桓,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父皇当年曾说谢将军‘筑堡糜费国库’,如今这连绵的烽火台与堡寨,正是御敌的铜墙铁壁。”

萧桓的脸颊泛起羞赧的红,抬手轻拍桌案:“是朕当年短视,被眼前的粮秣开支迷了眼。谢卿早说过‘军饷当足,兵心方稳’,你如今整顿军需、杜绝克扣,比朕当年强上百倍。”他咳了两声,气息愈发急促,“鞑靼退去后,务必安抚好边民,重修被战火毁了的农田与房舍,让谢卿‘守边先护民’的主张,真正扎进西北的土地里。”

“儿臣明白。”萧燊指着地图上新增的军屯区域,那里用蓝线标着灌溉水渠的走向,“谢将军曾提‘军屯自给,以边养边’,儿臣已下令在边防沿线开垦万亩荒地,让将士半军半农,既省了粮草转运的耗费,又能让边军扎下根来。此次退敌后,便组织新兵推行此法,不出三年,西北军粮便可自给自足。”

萧桓望着儿子挺拔如青松的身影,忽然想起谢渊当年立于殿中奏事的模样,眼中泛起泪光,如晨露凝在枯枝上:“谢卿的兵威,要靠你传下去;他的忠魂,更要靠你慰藉。”他从御案抽屉里取出一枚青铜箭镞,箭刃上还留着蛮族弯刀的豁口,“这是谢卿当年平西南时的旧物,你派人送到西北军前,告诉将士们——忠良从不会被遗忘。”

江南漕运的奏报送达时,萧燊正陪萧桓在御花园的暖廊中散步。廊外的新柳已抽芽,嫩黄的枝条拂过石栏,萧燊展开奏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父皇,谢将军当年主持修的漕渠,今年汛期安然无恙,漕粮损耗已降至一成以下,比去年足足减少了三成,江南各州的粮仓都堆得满了。”

萧桓接过奏报,枯瘦的指尖划过“忠肃渠”三个字——这是他为漕渠亲定的名,取“忠魂昭世,肃清朝纲”之意。“谢卿当年修这条渠,亲自下到渠底夯土,双脚泡得流脓都不肯上堤,只说‘这渠是百姓的活命路’。”他叹了口气,气息里满是愧疚,“可朕当年却听信石崇的鬼话,说他‘借修渠贪墨’,停了他的河工银,如今想来,真是悔断肠子。”

“父皇不必过于自责,如今将渠修好、让百姓受益,便是对谢将军最好的告慰。”萧燊轻轻扶住萧桓的手臂,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袍传过去,“儿臣已下旨,按谢将军遗图拓宽漕渠三丈,再修十二处控水闸,汛期能泄洪、旱期能蓄水,既能保漕运畅通,又能灌溉两岸农田,预计明年完工后,可惠及江南三十万亩良田。”

萧桓停下脚步,望向暖廊外的稻田模型——那是萧燊按谢渊《农桑策》制作的,田垄、水渠、水车一应俱全,纤毫毕现。“谢卿的《农桑策》里,藏着百姓的饭碗,你要好好推行。”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江南的方向,“江南新麦种的推广情况如何?百姓能吃饱饭,这江山才能坐得稳。”

“新麦种已在江南推广三成,亩产比旧种增两成还多。”萧燊答道,语气里满是底气,“儿臣已下旨,凡种新麦的农户,今年赋税减免一成;还让李默编了《农桑浅要》小册子,派吏员下乡手把手教百姓耕作。明年漕渠修好后,再增修灌溉水渠,江南粮产定能再上一个台阶,让百姓再无饥馑之虞。”萧桓闻言缓缓点头,浑浊的眼中,仿佛真的看到了江南碧波荡漾的漕渠与金黄翻滚的麦田。

萧燊捧着一叠厚重的卷宗入殿时,萧桓正对着墙上悬挂的谢渊画像出神。画像上的谢渊身着正一品朝服,目光如炬,仿佛正看着殿内的君臣。“父皇,构陷谢将军的石崇及其党羽,罪证已全部查实,这是他们伪造密信的供词,这是贪墨军饷的账册,相关人等已全部下狱,只待陛下发落。”

萧桓拿起卷宗,翻到石崇的供词,墨迹未干的“谢渊清正,吾实构陷”八个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手指不住颤抖,卷宗险些从手中滑落:“当年若不是朕偏听偏信,谢卿怎会在闹市受斩,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传旨!追封谢卿为镇国公,谥号忠肃,将他的牌位入太庙,与开国功臣并列;他的遗属由国库供养,子孙可荫袭官职,永享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