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都不是。我真正理解父亲的那一刻,是看到他那张,没了气息的脸。那张因养羊放羊,早已晒黑了的脸。那张黑乎乎,写满了沧桑与疲惫的脸,连同他的身体,一同躺在棺材里的时候。那一刻,我无论怎么叫他,怎么喊他,怎么撕心裂肺的哀嚎,他都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理解了父亲。
写到这时,我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我的嘴里。眼泪是苦涩的,带着一丝咸味。就如同父亲的这一生,五十二年里,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苦。他吃着生活和命运,带给他的苦和咸,又通过他忍辱负重的晚年,扭转了这一切。而当他的命运,当这个家的家境,刚刚发生了好转,刚刚苦尽甘来,由咸变甜的时候,他却猝不及防的走了。
父亲走的时候,妻子,儿女,所有的亲人,都没有在他身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绝望,无力,带着很多的遗憾和不舍。
儿子尚未成家立业,刘家的第四代人,自己还没有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养殖帝国,那群膘肥体壮的二百多只波尔山羊。还有自己已然年迈的老娘......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亲朋好友全部离去,连续喧闹的几天,终于结束。晚上,我,母亲,妹妹,母子三人坐在屋子里,忽然觉得,这个屋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下子空旷了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我们这才感觉到,家里少了那么一个人,那个人,我们曾厌恶,曾瞧不起,曾觉得他令人心烦。曾和他吵,和他闹,和他争论不止。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子里,挥之不去的死亡沉寂。她开始回忆着,父亲的种种往事,从他们结婚时开始说起,说到了我出生,说到了妹妹出生,说到了我们搬了两次家,怎么盖的这个新房子。说到了他们去白庄厂子里上班,说到父亲辞了工作,跟她商量,自己要养羊。
母亲说,父亲养羊的六年里,前三年,经历了怎样的不幸,怎么被羊贩子欺负,怎么被自己,被村里人瞧不起。母羊要临产的时候,他晚上就睡在羊圈里,生怕半夜里生小羊,自己不能在母羊身旁照料。后来,他就干脆在羊圈里,搭了个炕,天天睡在羊圈里,与那些羊日夜相伴。
看到那些早产的小羊,生下后就断了气,只能被他亲手埋葬,他急的掉眼泪,发誓要好好学习养羊的技术。
母亲又说,父亲为了钻研养羊的技术,买了很多养羊的书。晚上在羊圈里,就读那些养羊的书。半夜时常起来,给羊添草喂水,照料临产的母羊。他还关注了一些内蒙古、山东、陕西养羊大户的快手号,每天听人家讲课,学习怎么养羊。
后来,他不断的淘换劣质母羊,更迭优质母羊,自己培养羊种,定期给羊群打疫苗等等,逐渐总结出了,如何养羊,如何养好羊的经验和办法。最后的这三年,他的羊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卖给别人的羊,就算是价格比别人贵一些,羊贩子们也争先恐后的要,因为他的羊,膘肥体壮,没有疾病,品种更纯。他开始赚钱,开始有了成就,开始受人尊敬,开始......
母亲的言语里,不再是对父亲的嫌弃,不再是对父亲的嘲讽,反而情不自禁的,开始夸赞着父亲。
最后,母亲终于服了软,终于说了一句软话:你爸这辈子,挺能吃苦的,也挺不容易的......
我的泪水,早已湿了眼眶,灵魂还未走远的父亲,会听到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