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兰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的第一次……给了他……”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车厢内炸开!森特勒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酸涩感猛地从心脏窜到喉咙口,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紧膝盖上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清冷如月、坚毅如钢的银兰统领,竟然……竟然在苗疆的竹屋里,与一个黝黑的少年……那画面像毒刺一样扎进他心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带着耻辱感的刺痛。他不敢抬头看银兰,更不敢看顾远和托娅,仿佛那个“不清白”的人是他自己。
乌尔托娅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抓紧了顾远的胳膊。她生活在相对淳朴的乃蛮部,虽然草原儿女热情奔放,但婚前失贞仍是极不光彩、会遭人非议的事情。她无法想象银兰姐姐怎么能……怎么能还没大婚就……要是自己敢这样,额吉非得用马鞭子抽死自己不可!她看向银兰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隐的排斥。
顾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车厢内瞬间凝滞的气氛和身边托娅的紧绷。他对这种所谓的“贞洁”枷锁向来嗤之以鼻。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破戒者”——长子顾寤,就是他与乔清洛未婚先孕的结晶!清洛是怀着寤儿与他成的亲!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银兰?
然而,他刚想开口宽慰银兰“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话到嘴边却猛地刹住。乔清洛!这个名字是他和托娅之间一个敏感的存在。托娅善良、深爱他,也理解他对亡妻的感情,但“未婚先孕”这个具体事实,尤其还牵扯到顾寤的身世,始终是托娅心底一根微小的刺。此刻提起清洛,无异于在托娅心湖投下石子,激起不必要的涟漪和醋意。
顾远心思电转,瞬间找到了一个既能安抚银兰、又巧妙避开雷区的切入点。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用尽量平静、带着过来人理解的语气对银兰说道: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银兰,不必为此介怀。你在石洲时也清楚,我那寤儿……”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出“未婚先孕”四个字,但目光坦然地看向银兰,又扫了一眼托娅,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我自己的过去也不“清白”,没资格说你,更不会因此看轻你。
银兰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顾远的用意。他是在用自己同样“不光彩”的过去来安慰她,替她解围,同时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托娅的感受。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银兰冰冷绝望的心中注入了一丝暖流。她含泪点了点头,看向顾远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因回忆野立竹而翻涌的情欲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痛苦,目光扫过车内三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顾帅,托娅妹妹,还有森特勒……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冲击力恐怕远超你们的想象。请……务必做好心理准备,尽量……冷静。”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银兰的眼神告诉他,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坐直身体,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你说。我听着。无论是什么,都过去了。我能做到冷静。”他握住托娅微微发凉的小手,传递着力量。托娅感受到郎君的沉稳,也用力回握,紧张地看着银兰。
银兰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回到了苗疆那郁郁葱葱却又暗藏杀机的山水之间。
“顾帅……您还记得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追忆,“在您……在您被迫离开苗疆,返回中原周旋对弈,又要回契丹对付阿保机的那段艰难岁月里……您收到过阿古拉姐姐的信吧?”
阿古拉!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顾远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那个如火焰般明媚、如清泉般纯净的少女,阿茹娜的亲妹妹,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最亏欠的女人之一!
“记得……”顾远的声音瞬间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她开始用飞鹰传书,告诉我苗疆危急,吴越国来犯!我当时刚到契丹,正焦头烂额,收到信立刻就想部署!让老王他们北斗七子带着所有能动用的中原力量火速回援!也紧急密令你们毒蛇九子,做好接应和内部策应的准备!调兵遣将的信函我都写好了……”那段记忆无比清晰,那是他生命中又一个充满无力感的时刻,远在契丹,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千里之外的兄弟和爱人。
“但是……很奇怪,”顾远的眉头紧锁,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信刚送出去不久,甚至可能还在路上……我又收到了阿古拉的来信!信里说……危机解除了!是‘封先生’和‘赫红姐姐’力挽狂澜,已经平定了吴越国的进犯!让我勿念,保重自身……信的末尾……”顾远的声音哽咽了,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带着明媚笑容的脸庞,耳畔响起那清脆娇憨的声音,“……她还俏皮地写着:‘郎君珍重,阿古拉等你,远哥哥从契丹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远哥哥……带好吃的……”顾远喃喃重复着,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阿古拉!他对不起这个姑娘!太对不起了!她为了成全姐姐阿茹娜甘愿做小,把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自己,连同她年轻美好的身体,都献给了他。在云州会盟,阿茹娜难产,他拼死突围却功败垂成,眼睁睁看着阿茹娜带着未出世的孩子离世……是阿古拉!是这个懂事的傻姑娘,强忍着自己的悲痛,模仿着姐姐的言行举止,甚至模仿着姐姐与他同房时的神态语气,笨拙地扮演着阿茹娜,只为了抚平他破碎的心!她承受着他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无意识给予的伤害,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爱着他,支撑着他……
后来,他与阿保机那场决定命运的对弈惨败,阿爷精心设计的“欺天局”没能唬住那头豺狼,阿保机更是抛出了他父母尚在人间并被软禁于乃蛮部的惊天消息!那一瞬间,他方寸大失,心神剧震!紧接着,中原告急,张三金在潞州布下的噬魂大阵必须尽快破除……他只能像一只被打断脊梁的狐狸,在阿保机面前装出颓废认命的模样,被贬为小小的契丹特勤后,才得以抓住一丝缝隙,狼狈不堪地逃离契丹这个囚笼,溜回中原。为了潞州之战,他被迫动用了几乎所有中原势力的底牌——苗疆沅水八十一寨的根基、北斗七子在中原经营的势力、还有毒蛇教和毒蛇九子……908年的潞州,那是一场真正的修罗场!尸山血海,日月无光!
当他再次见到阿古拉时……她还是那么美,眉眼间依稀有着阿茹娜的影子,却仿佛……憔悴了许多,眼中藏着深深的疲惫和化不开的忧思……潞州地宫,生死一线!他被叔公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是阿古拉!是她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救下了他!为他争取了进入地宫核心、最终协助范文诛杀张三金的关键机会!然而……代价……是她年轻的生命!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没能听到她最后一句遗言!当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满身血污地从地宫爬出来时,看到的……只有她冰冷的、沾满泥土和血渍的尸体……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阿古拉……”顾远再也无法维持所谓的冷静,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落叶,泪水混合着压抑多年的痛苦奔流而下,口中发出痛苦至极的呜咽……
“郎君!郎君不哭!不哭啊!”托娅的心都要碎了!什么醋意,什么震惊,在郎君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面前都烟消云散!她紧紧抱住顾远颤抖的身体,像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小手不停地、温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和脑门,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和安抚,“银家在这里!银家陪着你!郎君不哭……不哭……”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顾远满是泪水的脸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冰冷的心。
银兰也被顾远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深深触动,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远的手臂,眼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悲悯。车厢内只剩下顾远压抑的呜咽和托娅温柔的安抚声。
过了许久,顾远才在托娅温暖的怀抱和无言的安慰中,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坚定。他看向银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银兰……你……继续说。我……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银兰看着顾远强撑的模样,心中亦是剧痛。她用力点了点头,终于鼓足了将最后的、最沉重的秘密和盘托出的勇气。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顾帅!这……这要从您带着北斗七子等核心力量离开苗疆,回中原的时候说起……请您……务必冷静!听我说完!您……您其实根本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足以将顾远灵魂都震碎的秘密:
“在您离开后不久!阿古拉姐姐就被封先生检查出……她怀孕了!”
轰——!
仿佛一道九天神雷在顾远脑海中炸开!他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狂喜、震惊、荒谬和灭顶之痛的巨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就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
“啊——!”顾远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血液都冲向了头顶!阿古拉怀孕了?!在他离开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和阿古拉的孩子?!一个他完全不知道存在的孩子?!
“郎君!!”托娅吓得魂飞魄散!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顾远,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她能感觉到郎君身体里那股要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郎君!冷静!你答应银兰姐姐的!冷静啊!!”她带着哭腔大喊。
顾远被托娅的尖叫和紧紧拥抱拉回了一丝理智。他答应过银兰要冷静!他不能崩溃!他必须知道真相!关于他的孩子!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用尽毕生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澜死死压下!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死死盯着银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说……继续……说……”
银兰看着顾远那副随时可能爆裂的模样,也是心惊胆战,但她知道必须说下去:“阿古拉姐姐……她其实早就知道了!月事很久没来……她心里有数!她……她本想告诉您真相!可是……可是她知道您当时面临的局面有多凶险!契丹是龙潭虎穴!中原满是吃人的豺狼!她怕……她怕这个消息会让您分心!会让您不顾一切地赶回来!那样……您在契丹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她……她选择了隐瞒!”
银兰的泪水再次滑落:“这件天大的秘密……她本想告诉赫红姐姐,让她帮忙参谋,分担压力。可偏偏……偏偏那段时间赫红姐姐被派出去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涉及外部势力的情报,人不在苗疆!而当时负责苗疆内部医疗和安全的,是您留下的神医——封宇川封先生!他被您封为苗疆右护法,专门负责照顾阿古拉姐姐。”
“阿古拉姐姐急需找人托付这个秘密,却又极度害怕消息扩散!”银兰的声音充满了当时的紧张感,“顾帅!您知道的!我们那时在苗疆的根基远未稳固!很多归附的寨子、部族都是慑于您的威名和北斗七子、毒蛇教的武力,人心浮动!阿古拉姐姐一旦被确认怀孕,消息传开,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势力,很可能就会生出异心!他们会觉得有机可乘!觉得可以挟持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的阿古拉姐姐作为人质,来要挟您在中原的行动!甚至可能引来外敌!”
“当时,左护法史迦姐姐正在苗疆外围主持几个关键据点的建设,也鞭长莫及。赫红姐姐归期未定……阿古拉姐姐……她孤立无援!迫不得已……她找到了当时负责情报和内务的我!”银兰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信任托付的沉重,“因此……阿古拉姐姐怀孕的消息,在当时,只有封先生和我……两个人知道!我们本想等赫红姐姐回来就告诉她,可……可阿古拉姐姐后来担心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大,加上赫红姐姐因为任务变故,回来的时间一再推迟……阿古拉姐姐最终……没敢告诉她……”
顾远听着,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阿古拉!他的阿古拉!在承受着怀孕的喜悦和身体的负担时,竟然还要独自背负如此沉重的秘密和恐惧!为了保护他,为了守住他们的基业!她该有多难!多苦!他眼中的泪水混合着血丝,无声地滑落,滴在托娅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上。
银兰继续讲述着那个充满风险的计划:“阿古拉姐姐的意思是……怀孕前期,尽量隐瞒。靠封先生的秘药和苗疆特有的养胎蛊术来维持身体状态,压制孕相。等胎儿月份大了,肚子实在无法遮掩时……就对外宣称她感染了苗疆一种罕见的‘瘴疠重病’,需要彻底静养,闭门谢客半年。这半年里,苗疆的大小事务,名义上交由左护法史迦和右护法封先生共同处理,但实际上……真正贴身照顾她、处理最核心事务的……是我!”
“计划……前半段进行得还算顺利。”银兰回忆着,“阿古拉姐姐怀胎三个月后,小腹开始明显隆起。但她深居简出,本就神秘,加上封先生医术高明,调配的药物和蛊虫确实有效地帮她掩饰了一段时间。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就按计划宣布了她‘重病’的消息。她搬进了最隐秘的、由封先生亲自布置了防护阵法的竹楼深处……那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照顾她……”
银兰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暖:“阿古拉姐姐……她虽然身体负担很重,又要操心苗疆的暗流,但每当和我独处时,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回忆和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你们儿时初遇,回忆您曾教她骑马射箭闹出的笑话,回忆你们在月下竹林的第一次……回忆您离开时对她的承诺……她的眼神那么亮,充满了幸福和思念……就是她那些充满爱意的回忆……像温暖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我心中因童年阴影而凝结的、对男人和对情爱的坚冰……让我第一次……对‘爱’这个东西……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渴望……”
她的语气渐渐变得复杂而痛苦:“但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阿古拉姐姐的长期‘神秘消失’和‘重病’不见人,让苗疆那些本就心怀叵测的势力更加蠢蠢欲动!各种流言蜚语开始滋生、蔓延……最恶毒的……就是说阿古拉姐姐生性淫荡!说您这个‘契丹猛虎’一走,她独守空闺耐不住寂寞,与外人私通,怀了野种!没脸见人,才假称生病躲了起来!这些谣言……像毒草一样在暗地里疯长!”
“苗疆……开始乱了!”银兰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史迦姐姐远在外围建设,根本无暇顾及核心区域的暗涌。封先生虽然竭力镇压,处置了几个带头造谣生事的头目,手段也足够狠辣……但……谣言已经种下,人心已经浮动!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而就在那几个月……就在我心力交瘁、压力巨大的时候……”
银兰的目光变得迷离而痛苦,仿佛陷入了那段交织着甜蜜与罪恶的回忆:“我……我结识了野立竹……他是五毒教蟾部一个普通的采药少年。高大,精悍,皮肤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黝黑,像山里的青竹一样挺拔坚韧。他……他话不多,但总是默默地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我扛重物,在我疲惫时递上一碗清甜的泉水,在我被那些流言蜚语气得发抖时,笨拙地用他采的、据说能让人开心的野花安慰我……他关心我,体贴我,眼神干净纯粹,从不要任何回报……”
“渐渐地……我的心防……在他那种润物无声的温柔里……彻底崩塌了……”银兰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溺的、却又充满罪恶感的颤音,“我满脑子都是他……他的笑容,他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他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我沉沦了……以至于……在一个同样心力交瘁的夜晚……在一处远离喧嚣的、偏僻的竹屋里……我们……情难自禁……”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一晚……欢愉……我……我把自己……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