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岭坊记(续)
林砚的策划案在晨光里泛着纸浆的白。她摩挲着银吊坠背面的\"愈\"字,突然想起药食坊老板娘围裙上的蜡染纹样——那株缠绕的何首乌,根茎在布面上盘出个\"寿\"字。手机里前同事还在发cbd新开的网红咖啡店照片,冰美式上的拉花像朵塑料玫瑰。
\"得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把老厂房变成苗岭的。\"她咬着笔杆点开地图,苗岭坊三个字被晨雾晕成浅灰色。
第二次踏进青石板路时,露水还凝在常春藤的仿真叶片上。穿蓝布衫的姑娘正踮脚摘门楣上的香囊,见她来便笑着招手:\"阿婆说你会再来的。\"百草堂的竹帘卷着药香,那位年轻医师正蹲在门口晒药,竹匾里的苍耳子滚来滚去,沾了他一白大褂的绒毛。
\"陈医师是吧?\"林砚递过策划案草稿,\"我想记录苗岭坊的故事。\"陈砚之——她后来才知道这医师与自己同姓——的指尖在\"文化传播\"四个字上顿了顿,竹匾里的阳光突然晃了眼:\"先看看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带她穿过巷子尽头的月亮门,后头竟是片爬满牵牛花的厂房旧址。斑驳的砖墙上,\"第三纺织厂\"的字样还隐约可见,旁边却新钉了块木牌:\"苗药培育室\"。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给铁皮架上的草药浇水,紫苏与薄荷的气息混着旧机器的铁锈味漫过来,像时光在这里打了个结。
\"三年前这里还是堆废料的地方。\"陈砚之指着墙角的排水沟,\"我阿爷说,苗药在哪都能活,就像苗人。\"他祖父陈百草——百草堂的创始人,此刻正坐在培育室中央的竹椅上,用竹刀削着一支天麻。老人手腕上的银镯磨得发亮,刀痕在天麻上刻出螺旋纹,像在复刻某种古老的密码。
林砚的笔记本很快记满了字迹。她跟着陈砚之去银匠铺取新做的针灸针盒,老师傅的小孙子正用银锉刀打磨边角,火星落在地上的蜡染布上,烧出针尖大的洞。\"这孩子认得三百种草药,却认不全26个字母。\"老师傅敲着银片笑,\"他爸在东莞开电子厂,非要接他去城里读书。\"
药食坊的老板娘周阿珠这天在熬制秋梨膏,铜锅里的川贝与雪梨咕嘟作响。她手机响个不停,是社区团购的订单提示音。\"以前在山里,药汤熬好了要走十里地送去。\"她用木勺撇去浮沫,\"现在点下屏幕,就能送到写字楼。\"穿西装的外卖员取餐时,总不忘多要两包鱼腥草茶包,说办公室空调吹多了,得败败火。
暴雨突至的午后,苗绣工坊的火塘烧得正旺。阿姐们围坐着赶制一批新订单——给某奢侈品牌做的苗绣丝巾,上面要绣满《本草纲目》里的苗药图谱。\"他们要'野性与神秘',\"最年长的杨阿婆穿针引线,\"我们只绣真实的药草,断肠草的花苞是紫黑色,不是他们要的宝蓝色。\"
雨幕里突然闯进来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抱着孩子直往百草堂冲。孩子发着高烧,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像块烙铁。陈砚之先用酒精棉擦了听诊器,又从竹篓里抓出把青蒿,在石臼里捣成绿泥。\"这是古法退烧的法子,\"他边给孩子敷额头边解释,\"现在也会配合西药,但老祖宗的智慧不能丢。\"
女人攥着医保卡发抖:\"这里能刷医保吗?\"陈百草从里屋走出来,把一包荆芥塞进她手里:\"先治病,钱的事再说。\"窗外的雨敲着黛瓦,诊室里的药香混着孩子渐轻的哭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延。林砚看着墙上的价目表——针灸一次60元,比她做一次肩颈按摩便宜一半。
傍晚雨停时,巷子里的蜡染摊又支了起来。外国游客举着相机对着染缸拍,杨阿婆的孙女正把浸好的布捞出来,靛蓝色的水波在她手腕上晃。\"这布要晒七天太阳,\"小姑娘用流利的英语说,\"就像我阿婆说的,药要炮制,人要历练。\"她脖子上挂着银质的听诊器吊坠,是银匠铺老师傅特意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