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故人旧事(1 / 2)

沈聿行至窗边的紫檀木书案前。

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案面,那冷意似能渗入肌肤,直抵心底。

他自楠木匣中取出珍藏多年的玉版宣,又拿出一方形制古雅、边缘已见磨损的松烟墨。

注水入砚时,手腕悬而不急,水流如丝如缕。

研墨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墨锭与砚台相触,发出细碎而规律的沙沙声,仿佛每一次研磨,都是在碾压过往那些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回忆。

窗棂之外,天光渐明。

云色如被水墨层层染过,自靛青渐转为莹润的鱼肚白,数缕微光穿过雕花窗棂,斜斜落于案上,照亮浮尘如金,似时光的微粒在此停驻。

然而这一切都未能惊扰沈聿。

他全然沉浸在自已的思绪里,如同置身于无形的茧中,执笔蘸墨,毫尖饱含乌色,随后任由其在素白的纸面上游走。

起先,只是凌乱迟疑的线条,而后逐渐清晰,勾勒出流畅的轮廓——纤细的颈,微抬的下颌,那一缕总是拂过耳畔的碎发……

笔锋越来越急,越来越笃定,仿佛不是他在画,而是那只笔牵引着他的手,迫使他从记忆最幽深、最疼痛的潭底,打捞出一张早已刻入骨血的面容。

可就在即将绘出眉眼的一瞬,他的手腕猛地顿住。

该如何描绘那双眼睛?

是初遇时清冷如霜,瞥向他时却有一瞬不易察觉的闪烁?

是日后相伴时,那眼中渐融的春水与笑意?

还是诀别之际,那焚如烈焰、几乎灼伤他的痛楚与决绝?

抑或……是最后一面时,那双深得让他一生都无法泅渡的、盛满绝望却又异常平静的眼?

笔尖的墨再次滴落,模糊了即将成型的鼻梁。

沈聿怔怔望着纸上那幅既清晰又模糊、呼之欲出却又隔着重雾的容颜,一股尖锐的痛楚自心口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颓然松手,手中毛笔滚落案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晨光彻底明亮起来,却照得他脸色一片苍白。

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是一幅模糊而执着的容颜,仿佛试图从记忆的深潭中,打捞出一段沉埋多年的迷局。

……

时候不早了,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悄然渗入大宅的沉寂之中。

家中的人陆续醒来,走廊尽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交谈,宅子正从一夜酣眠中缓缓苏醒。

伊索尔德穿过昏暗的长廊。

壁灯一盏接一盏在她身后熄灭,只余最后一盏在她头顶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在厚重的地毯上无声移动。

她停在沈聿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叩响了门板。

平日里,都是慕枫来请沈聿下楼用早餐。

但今天,伊索尔德决定亲自来,她毕竟是名义上的沈家女主人,萧祁还在家中,这场戏,总要做得周全。

门内一片寂静。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压下冰冷的黄铜门把,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缓缓向内开启。

房间里,沈聿正侧对着门口坐在窗前。

朝阳透过玻璃,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他没有转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

“沈聿。”伊索尔德轻声唤道,踏入房间。

地毯吸走了她的脚步声,却吸不走空气中骤然绷紧的寂静,那寂静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