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郡终于下雨了,虽然雨不大,但毕竟是雨。
我写这封信时,还能听到外头有人在欢呼哭嚎,大旱应该要过去了吧。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天地道主着实不公,说是考验这个王朝,到头来受苦的依然是黎民百姓。
只希望这次苦尽,确实能盼得甘来吧。
清骨说,他想出去走走。我不允,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连透透气都不被允许,清骨很失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已经做好了打算,等清骨学会了鲸吞海之法,等《六感五味诀》写成,他就能够隐藏魔修的身份,我也无需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而现在,清骨正侍立身侧,为我端茶、研墨,瞧着倒是比往日乖巧了许多。
其实,这是我的过错,是我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疏忽了清骨的感受。不仅仅是我,扫雪宗上下都没有把清骨的想法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伤害就变得理所当然,不用愧疚,也不用道歉。
师尊,你知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吗?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他们只是比我们晚一些来到这世上而已。
当时我就想,不管清骨成不成器,我都不可能抛下他不管,无论以后会遭遇到什么困难,我都绝不会放弃清骨。
窗外的雨好像快停了,不过阴云未散,天空依然灰蒙蒙一片。
这让我想起了壶山的细雨。
壶山的气候总是温和的,连风雨也来得柔软缱绻,我会奔跑在山林间,风托着我的双臂,让我产生了和师尊一样成了无拘无碍的仙人的错觉。
润碧的草木,鲜艳的花朵,只要静下心来,我似乎能听到他们生长的声音。壶山是静谧的,却从来没有万籁都歇的岑寂。
若我回望,我就会看到师尊站在不远处,平静而安然地注视着我。
每每回想起那一刻,我都仿佛身处万丈云巅。
我方才看了清骨一眼,清骨忽然冲我笑了。
于是,我便落回了人间。
我修习的是正统的道家心法,《六感五味诀》让我对道的理解更深了一筹,只可惜‘道可道,非常道’,许是境界不足,我尚不能用文字将感悟记录下来。
不过是一句: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吾辈,刚好而已。
弟子岳寻寻,敬上。”
…………………………
“师尊亲启:
魔气反噬愈发严重,清骨修为低微、肉身羸弱,魔气使他仿佛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稍微动一动就有受伤的可能。
所幸《六感五味诀》已写成大半,功法著成指日可待。
或许功法出世,我也离仙人之境不远了,届时万般皆圆满,我就可以回壶山陪伴师尊了。
近日修行,偶有所感,《易经》所说‘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者,我想应是‘参天地之造化,悟日月之玄机’。
此乃根本上的不同。
一个是以天地灵性弥补自身,像蝗虫一样掠夺着三界一切,让万物凋零。
一个则是与天地同在,借大道之伟力,反让天地变得愈发充盈。
而世间的修行者——包括师尊和人皇陛下——走的都是夺天地之造化的路子。
因此所谓的渡劫,就其本质而言,应是三界对于掠夺自己之人最后的抵抗。
仙人之道,是锤炼己身,以求圆满。
鬼神之道,是依附天地,泽被众生。
这两者并非不可同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
但依我想来,这都不能算是参天地之造化,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只有从混沌中诞生的天地两位道主大人。
师尊是万法之初,人族修行自师尊而始,也固定遵循着师尊研究出的引灵气入体的法子。
后来者未必无法继续超越,正如扫雪宗初代宗主所创的扫雪剑法中,有一式名为‘高崖残雪’,正是由二十八奇术中的‘他山石’演化而得。
对灵力的消耗更低,也容易学习,更适合作为宗门传承的招式。
弟子愚见,但师尊不妨顺着这个思路研究一番,或许能有更大的突破。
弟子岳寻寻,敬上。”
…………………………
“师尊亲启:
清骨被他们发现了。
我有急事外出,他忽然狂性大发,冲出了桃桂林,打伤了路过的四名弟子。
两名轻伤,一名重伤,一名还未脱离危险。
扫雪宗上下皆惊,正道宗门内部竟出了个魔修,还是一宗的少宗主。长老们并不会因为清骨的身份而从轻处罚,甚至还要罚得更重更狠,以儆效尤。
清骨已经被关押起来了,我虽是宗主,但也是清骨的母亲,还有知情不报的包庇之罪,就算没有,也有失察的过错。
于是我干脆自请闭关,趁着这段时间对《六感五味诀》做最后的调整与修订。
明阳长老痛苦万分,这使他看上去像已半截入土的老人。
明阳长老不愿司家血脉断绝,但是清骨修行魔道、打伤同门,桩桩件件都是难以饶恕的滔天大罪。
听说他也同样闭门谢客了,想来不肯参与对清骨的审判与定罪。
据我估计,清骨此次恐怕难逃一死。
师尊,我求你,千万不要来桂郡,不要卷入这场祸事里。
从小到大,师尊已为我挡住了太多劫难。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会处理好一切,给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交代。
弟子岳寻寻,敬上。”
…………………………
“师尊亲启:
《六感五味诀》已经完成。
清骨被判了死刑,九月初八午时执行。
我要去劫法场。
弟子岳寻寻,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