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白龙!”男人大喊着拉车骏马的名字,忽然抱着她一个矮身,躲开又刺进来的剑的同时,如弹子般弹了出去。
手起刀落,父亲砍断了车辕上的绳索,九方缨死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忽然听到父亲痛苦地哼声。
九方缨喉间发出一声悲鸣,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了带她独骑逃生,父亲的腿被那群人砍断了。
骏马厉声嘶鸣,那些杀手还紧跟在后面,九方缨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想要放声叫喊,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早已忘记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她再亲眼看到这一切?她没有忘,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忘记!
“缨儿……缨儿快醒醒!缨儿——”
压在心口的沉重仿佛忽然间散去,九方缨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金日?焦急的脸庞。
“缨儿。”见她醒来,金日?长长松了口气,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还好,没事了。”
九方缨略一挣扎,这才感到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牵扯在一起没有丝毫松懈。
“放开……”话才一出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金日?一下没听清,睁着疑惑的眼睛看她,手中却还是无意识地松开了,端来了床头放着的碗。
“喝些热水。……伊即靬他们,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文姑娘也已经回去了酒肆。”
他低声讲述着方才他的安排,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九方缨勉强一笑,轻轻点了头,“多谢你的安排。”语气中明显有了生疏之意。
金日?心中懊悔,闭了闭眼,低声道:“暴先生的事……是我对不住。若非我疏于管教,傅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无论你怎么责怪我,我都绝无二话。”
九方缨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金日?咬牙,下定决心似的道:“长安令这事,我也会去查清楚,不能放任贼人逍遥法外。”
“你不是廷尉,何故僭越?”九方缨淡淡地道,“若陛下问起,你该如何说?何况,你……呵,你说要查,又从哪儿来线索和头绪,你连自己的那件案子都没查出结果来呢。”
金日?目光坚毅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或许有些眉目……”他顿了顿,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缨儿,你在心中一直藏着什么事情,我能感觉得到……我不奢求你向我说出所有的秘密,但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让我为你分担心中的痛苦和难过。”
见九方缨表情丝毫不动,金日?轻轻握住她的手——九方缨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被金日?更加用力地抓住——声音坚定地道:“我不想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的这个‘家’,我很清楚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背负;你的那位表妹,我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么轻巧的话,但她显然说的并不全是真的,至少,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只能看到你孤独的身影。”
听他提到暴惜儿,九方缨的眉毛狠狠抖动一瞬,脸色变得苍白。
“某种意义上……她说得没错。”她终于道,泪水忽然跌落,“至少……舅舅是因为保护我,才失手将那个欺侮我的人推倒撞死,因此被发配至敦煌……舅母从此与舅舅和离,惜儿的家,确实是我毁的。”
金日?默不作声,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因九方缨一向化名姓“薛”,即便是伊即靬等人也只知称呼她为“薛姑娘”,但金日?一直记得,他喜欢的姑娘姓氏为“九方”,九方氏的故事才是她所背负的。
九方缨微微一笑,目光变得迷离,陷入回忆之中,“而我的家……我们原本住在长安,我的父亲原本也在皇宫之中当差,只是因为一次失误,或者,是因为被诬陷,我们不得不离开长安,直到父亲过身,他再也不曾回到长安、也不敢回到长安。”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金日?一愣,脱口而出,“令尊也曾是殿上臣?”
看到他错愕的神情,九方缨依然只是淡淡微笑,摇摇头,“掌管御马者众,唯有太仆可上殿参与朝议,我父……也不过是个厩丞,与我舅舅最初担当的职务并无差异。”
兜兜转转,一家人又回到了原点,也不知讽刺或是幸运——金日?想起当初暴利长欢欢喜喜进宫当差的情形,轻轻叹息一声,无怪九方缨那么反对暴利长来担当厩丞。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得绵长的呼吸声在室内起伏,带动着绵延的思绪和回忆。
“究竟是为何,令尊离开了长安?”金日?忽然又道。
九方缨垂下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只因有人检举,父亲暗中盗卖御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