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缨放下手,背后的马蹄声加快了些,擦过她的身边。
“薛姑娘已经有了金都尉相助,还请不要再利用嬗儿。嬗儿若再有任何损伤,霍某任谁的面子都不会给,还请姑娘自重。”
霍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令九方缨听清。说完这番话,他自扬鞭飞驰而去,留下九方缨又惊又怒地落在后面。
她原想追上去说明一切,但一想到霍光临走时冰冷嫌恶的脸色——这个一向平和的人竟也会有如此的神情——她便不由自主地止住这个念头。
在霍光眼中,既然她已是个贪慕虚荣与权势之人,又何必再与他多费唇舌!何况霍光又是何人,她又怎配与这帮贵族高官再有更多牵连呢。
一念及此,九方缨神色一轻,擡手在解厄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灰马擡头嘶鸣,欢欢喜喜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街道旁,一双眼睛密切注视着那一人一马离去的方向,渐渐溢出笑意。
“少爷,该行下一步了么?”身后有人低声道。
那人依然望着九方缨的背影,直到终于看不到了,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同样低声回道:“该做什么,自然就应该做。”
身后的人了然一笑,恭敬地退下。
等回到了家门前的巷子,九方缨的心情已经平和了许多。她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在脸上挂起笑容,只希望薛林氏不要再有担忧。
事已至此,九方缨自当与霍氏都划清界限,也免得再与他们发生龃龉,徒惹人心烦。
她先去后院拴了马,给白龙和解厄都加了一大把料,这才神情自若地转回院子里。但一推开院门,她却在一瞬间呆住。
那坐在院子里相对饮酒的,不是金日?和暴利长又是谁?
“……舅舅!”九方缨失声叫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几近哽咽,眼眶也热了,连忙捂住嘴,眼泪却一下掉了下来。
暴利长闻声擡头,脸上的神情从惊喜变成惊愕,赶紧丢开酒杯冲了过来,“阿缨,这脸是怎么回事?女孩子家这脸蛋多重要,你这是……”
九方缨拍开他朝自己脸伸过来的手,破涕为笑,“没事的,倒是舅舅你,你……没事了吗?”
暴利长得意地朝金日?看了一眼,呵呵笑着走到一边,“金都尉出马,岂会有事?”
金日?这才放下自己的酒杯走过来,递了一只小瓶子给九方缨,摸了摸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认下暴利长的夸赞?他从不是这样好大喜功的人。纠结片刻,金日?还是低声道:“按时搽药,才会好得快。”
九方缨认得这瓶子正是装着药粉,和昨日他给自己的一样,便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还不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如给我药方,我自己也好去配,不然你要每天都送药过来吗?”
金日?点点头,凝视她的眼睛,忽然道:“恰巧昨日读到一篇,‘堇荼如饴’,可不正是我的想法。”
九方缨愣了愣,双颊瞬间绯红,低下头去讷讷不语,就连暴利长也颇觉尴尬,赶紧退开几步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哀怨地看了看桌上的酒坛,忍不住嘀咕:“我何年何月才能得到文姑娘的心呐……”
九方缨失笑,悄悄擡眼看了看金日?,心里不由腹诽:这匈奴人倒是有些能耐,也会背诵《诗》了。
这样想来,沙摩提连《孟子》、《论语》都信手拈来呢,莫非如今的异邦人都开始钻研汉学典籍了?九方缨忍俊不禁,她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来了。
“怎么,我用错了吗?”金日?见她一副含笑的模样,紧张得在袖子里捏了捏手指,“昨日读到这篇《绵》,母亲同我说,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若是不能这么使用,我以后不再说了。”
旁边的暴利长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抚掌哈哈大笑,金日?黧黑的脸瞬间涨红。九方缨又气又羞,过去对着舅舅的脚就是一踩,暴利长嗷嗷呼痛蹦跳着走开了,连连道:“女大不中留!呜呼哀哉!”
九方缨跺了跺脚,“早知道应该把这人再多关几天,叫他知道厉害!”她蓦地想起什么,摸了摸发烫的脸,嗔怪地看了一眼金日?,“险些忘了正事,舅舅是怎么出来的?难道……你们已经找到真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