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仁义脑袋一歪,几乎把整个身子吊在了她身上,“我记得,那时老板招你入伙,说你是有特别的本事……究竟是什么本事?”
九方缨失笑,低头想了想,“我会相马。”
“相马?就是像油头那样的?”余仁义指了指旁边正在和聂绍算账的尤材。
九方缨再想了想,只得说:“不尽相同。”
余仁义后退几步靠在了木桩上,撇撇嘴,“不要总说些文绉绉的词,你就直说吧。诶,莫非……”他狡黠一笑,“莫非你说的比油头的所作所为更厉害些,所以怕说出来伤了油头的骄傲?”
九方缨但笑不语,心里却将这个臭小子来回骂了几遍,若不是因为他在聂绍手下做得久了,单听这话,只觉得他分明是想挑拨离间。
“说嘛说嘛,不用顾忌油头,有麻烦我给你顶着。”余仁义见她沉默不语,似又沉浸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赶紧继续追问不休。
九方缨嘴角一勾,忽然问道:“你可听说过‘千金买骨’的故事?”
余仁义歪头,“我哪有机会读书,小薛你说给我听。”
九方缨抚了抚身边马的马鬃,沉思片刻,道:“古时,曾有一位国君,为求千里马而不惜花费千金,数年过去却一无所获。这时,国君手下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自告奋勇愿去买马,数月之后,却为国君带回了一副马骨。”
余仁义轻呼,连连摇头,“若我是国君,必砍了这小子的头,岂不是在愚弄世人?”
九方缨失笑,“然而这小官打听过,此马生前却是一匹千里马。”
余仁义还是摇头,“死则死矣,哪有用处?反倒浪费了金子。”他忽然眼珠一转,“莫非为了这么一副骨头,那个小官就花了国君一千金?如此挥霍,更该杀了!”
“你……”九方缨瞪大眼睛,越发哭笑不得,立即挥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奇思异想,“国君原也像你这般生气。但那小官却说,他以五百金买马骨,是为了让世人知晓,国君求千里马乃是诚心而为。但凡千里马,连骨头都愿买回来,更何况是活生生的马?正是因此,国君后来终于求到了不少的千里马。”
余仁义在木桩上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托腮,这才慢慢点了头,“如此,那五百金才算没有白花。”
听他句句不离金子,九方缨忍俊不禁,却也知道后面的话再对他说已无益,转头便打算继续刷马,却见到尤材和聂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对账,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故事并未结束罢?”聂绍笑道,“原本,这故事也是别人拿去劝谏君王的。”
九方缨点点头,尤材忙道:“所以,这故事的后面是什么?”
九方缨微笑,“这故事,乃是出自燕昭王客卿郭隗之口。郭隗以此激励燕昭王,恰如诚心求千里马的那位古之国君一般,一心想要复兴燕国的昭王若要实现心愿,必要以此诚恳之心,广求天下名士。”
尤材想了想,似乎还是有点晦涩难懂,只好赔笑几声,拉着呵欠连天的余仁义走了。
见他们已经往马厩后面走远了,九方缨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拿起刷子继续刷马。
“如此说来,你是想做郭隗,还是做燕昭王?”
九方缨动作一滞,见怪不怪地转回身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嘴里却道:“聂老板,我从来不知道,您所雇佣的原本就已有四名伙计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金日?正和聂绍并肩站着,匈奴人脸上带着兴致盎然的笑容,分明是听到了她方才所说的“故事”。
聂绍笑吟吟地看了看金日?,向九方缨一摊手,“都尉大人要来,我一个小小的贩马经纪,也是没奈何的事。”
九方缨抿唇而笑,见金日?的目光还盯着她,心里不禁有些羞恼,正要责备,忽然想起他刚刚还有提问,嘴角微微扬起,“我谁也不是,我只是自己,只愿做伯乐。”
“做郭隗也是极好的。”聂绍道,“若不是郭隗向燕昭王进谏,哪有后来的‘黄金台’、‘尊贤堂’,又哪有乐毅、邹衍等人前来投效,助燕国一雪前耻呢。”
面前的马忽然嘶鸣一声,九方缨回神,这才意识到她方才无意中刷马太过用力,连忙过去拍头安抚了,这才悠悠道:“我只愿发掘骏马,让好马不至于珠玉蒙尘、让驽马各得其所。买马之人用合适自己的马,才会对马在意和珍重。”
聂绍“嗯”了一声,笑着走开了,留下金日?还站在原地,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九方缨装作不经意地偷看一眼,又觉得匈奴王子的眉眼越发好看了……不过,却有隐隐的忧郁。她立即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唐突可笑,准备悄悄退走。
“你要去哪?”金日?看她脚步一动,连忙说道。
九方缨回头,似笑非笑,“怎么,都尉大人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金日?的脸又泛红了,从黢黑的脸皮下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