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太子诚恳的目光,叹息一声,“又让你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太子不以为意,“儿臣是兄长啊。”
皇帝本还想去看看芷阳,她也在甘祠殿,可太子是知道他这些弟妹的脾气的。有木家姐妹被围攻却不卑不亢、隐忍不言在先,他们吱哇乱叫、谩骂诋毁的样子让皇帝看到,对比何其鲜明。
太子坚持劝走了皇帝,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太子悄声转到甘祠殿第一个院子,芷阳公主哭得特别大声,“啊啊,好疼啊,好疼啊,父皇,母后,芷阳好疼啊。”
“轻点儿,轻点儿,公主本来就伤了,别伤上加上。”宫人也在一旁指挥医女。
张大姑娘和冯六姑娘捏着帕子默默垂泪,张大姑娘更是自责不已,“怪我,怪我,该拦着她们的,如今伤了公主,可怎么办啊?”
屋里几人哭了一阵儿,没听到内侍通传唱喏声,芷阳公主最沉不住气,擡头看过来,只见太子一人立在旁边,看着医女给她揉胳膊。只看医女虚虚搭着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没用劲。
“力气大点儿,不用劲揉不开。”太子吩咐医女。
医女下意识加重力道,芷阳公主“嗷呜”一声叫了出来,“疼!疼!疼!”,医女又吓得不敢动了。
太子轻笑,“这次是真疼呢!”
芷阳公主嘟嘴,不高兴道:“父皇呢?”
“父皇国事繁忙,自然回垂拱殿了。”
“什么?父皇居然没来看我?不可能!父皇这是不疼我了吗?一墙之隔,居然去看她们不来看我,到底谁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父皇偏心!我找母后说理去!”芷阳公主怒气冲冲,凭什么啊!
“伤不疼了?”太子一个手指戳在芷阳公主额头上,把她推回软榻,对旁边人道:“张姑娘、冯姑娘,你们先去歇着,医女也去,好生疗伤,女子身上,带疤可不好看。”
张大姑娘、冯六姑娘福了一礼,温顺退下。宫人们也鱼贯而出,屋内只留太子和芷阳公主。
芷阳公主把头歪到一边,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生气。
太子言语温柔,面带笑意,握着她肩膀把人转过来,“好啦,真是只小猪,快别气了。”
芷阳公主很不高兴,“怎么能不气,从小到大谁碰过我一根指头。”
“不是你们自己说的比武不怕受伤吗?”
芷阳公主哼哼,话是那么说没错,可那是她觉得没人敢伤她。
“父皇母后都叮嘱了,待木家姐妹如同自家姊妹,怎么?忘了?”
“我待她们还不够好吗?”芷阳公主还是哼哼。
“既然好,怎么会这么多人围攻她们两个,你和老二年纪是最长的,没有半分兄长、姐姐的风范?”
芷阳公主这才低头,嘟囔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打起来了,本来是柴世威和迟生对练的,后来好像有人过界,迟生喊过一句什么来着,春生就过去了,她把蓉娘打了,我生气去拦,却不知被谁给绊倒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乱糟糟得打成一团。”
“对练的主意是谁出的?”太子问道。
“柴世威。”
“你们五个女娘,总有一个落单,你怎么不劝着些。”
“蓉娘说他们有分寸,不会伤人的。”
“这话你信吗?”太子瞥了芷阳一眼,芷阳公主不说话了。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芷阳从小到大受到的优待比皇子还多,家中只她一个女儿,其他弟弟们都没有封王,她却有封号。
当初她出生时,恰逢大雨停止,芷阳水患平息,否则大水汇入伊洛,定会危急下游的京师。皇祖父大悦,打破了不赐地名为封号的定制,给她取了芷阳的封号。被优待惯了,突然来了木氏姐妹,处处压人一头,她气不过常理之中。
太子把迟生那句“在家里,遇到考试作弊的,祖母会把他们丢进大牢,我功课上不藏私,让诸位殿下不被人蒙蔽,他们反而生气了。”转述给芷阳,叹道:“之前你与我说,喜爱木氏姐妹把你排在诸兄弟之前,尊重有加。如今怎么看不到她们的优点了?既然要让木氏姐妹待你如初,就不该看低她们,视若奴仆。”
芷阳公主的重点却是:“大家真的都是让着我吗?”
太子早有准备,让人拿了春生、迟生、张蓉、冯思思的课业来,芷阳公主一一看过,每一篇都写的比她好,可在以前,她总是第一,连二弟都不与她争锋。
“二弟的功课呢?我想看看。”
太子又把几位皇子并他们伴读的功课给芷阳,芷阳看过,叹息一声:“伴读的功课比弟弟们强,那先生们为何不说呢?”
“先生们给每个人的批语上都写了,他们的功课虽好,但也没好到无处改进的地步。”所以,先生们也没有敷衍,只是下意识把皇子公主和伴读们分开对待。
芷阳如同被太阳晒焉了一样,趴在软枕上,“原来我就是只猴子,每天叽叽咋咋以为自己多能干呢,结果看客在外头鼓掌叫好,是因为我把屁/股露出来了。”
“粗俗~”太子轻拍妹妹的头,“咱们生来尊贵,被人捧着、簇拥着很正常,只是自己也要分得清,谁有真本事,谁滥竽充数。咱们也不用样样都会,看得出来谁会,能用人就行。”
芷阳公主把手帕搭在脸上逃避现实,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谁不想成为出色的那个人,接受众人钦佩、艳羡的目光。
太子也清楚,在这个年纪接受自己的不如人是很难的事情,不再多说,只问:“这次事情,知道错了没有?”
“一半一半吧,她们都打回来了,还想怎样?”芷阳公主不服气。
“你呀,等我查清楚,再来收拾你。”太子退出去,吩咐左右,“看住这里,今日不许人出去,记住是任何人,包括公主。”
处理了公主,太子转到隔壁,去看二皇子。
二皇子伤得也不重,坐在椅子上让医官上药。他的伴读薛涛却起不来身,躺在软榻上,正由太医诊脉呢。
见太子来了,众人连忙停了手上的事情见礼。
“不必多礼,接着诊治。二弟,你伤的怎么样?”太子拉着弟弟做到身边。
“没什么大事,就是扭伤了脚。”
太子看向太医,太医答道:“二殿下扭伤并未伤及筋骨,修养几天,不要剧烈跑动就好。”
那就是没事儿,太子很精通太医们说话的方式。
“你们俩如何?”太子又问旁边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黄钦答道:“臣无事,只受了点儿小伤,只是薛兄被木大姑娘踹了一脚,太医说恐怕伤及脏腑。”
黄钦解开薛涛的里衣,胸口上一大片青紫,看着十分可怖。
太子叹道:“先好好养伤。二弟,你在这里,他们反倒不自在,先去歇着。黄钦你也回去喝药,薛涛这里不好移动,将就着软榻,擡回他屋里去。”
太子自然而然地下令,宫人们动作麻利,把他们分开擡回各自屋中。
黄钦和薛涛作为伴读,并不住在宫里,可两人在二皇子院子里也各自有间能落脚午休的屋子。等把几人分开,太子才坐在薛涛屋中椅子上,慢慢品着茶水,并不看躺在床上的薛涛。
薛涛本以为太子要问什么,结果太子一言不发,任由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薛涛想起关于太子的种种传言,自己又惹了这样大的祸事,心中越发忐忑难安。
咚!突然一声,太子放下茶盏,发出磕碰声,薛涛一个激灵,看着太子望过来那清凌凌的眼神,不敢再有侥幸,翻身下床跪在地毯上认错:“臣有罪。”
“说吧!”
“木氏姐妹屡屡出风头,引得几位殿下都有不满,我们几个就商议着给她们一个教训……”
“谁不满?”
“……”薛涛咬咬牙,狠心说了实话,“是旧独我们几个不满,挑动了殿下的情绪。”
“谁挑的头?”
薛涛又不说话了。
“现在开始讲义气了?你不说,能保证别人也不说?满宫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太子嘲讽一问。
“是柴世威。”都把好兄弟供出来了,薛涛也没啥心理负担,痛快交待了:“计划是两个人围攻木迟生,摔她个狗啃泥,打两下就是了。她还有个体弱的名声呢,谁知道是这样的硬茬子,两个人都没拿下。引来木春生下死手,臣一脚被踹出去了。”
太子点头,后头的事不用说,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大家自然帮熟人,就演变成一群人围攻。
太子问过二皇子这边,又去问了三皇子。三皇子对此愤愤不平,“我是和她们八字相克吗?怎么总是我身边的人出事!”
柴世威就是三皇子的伴读之一。
太子问过参与打架的诸人,又审了他们亲近的宫人、校场当值的武官,最后得出结论:柴世威领头,串联起伴读,又说服几位皇子公主,给木氏姐妹一个教训。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人立威。
他们也没想把事情闹大,没想真的伤害木氏姐妹,反正柴世威是这么说的。
真相已经明白了,难的是怎样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