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燕京,九龙山庄秘密交易中心
时间:2002年3月30日,晚(华国时间,接续华尔街会议约半小时后)
九龙山庄深处,代号“龙穴”的交易中心灯火通明。
巨大的显示屏幕阵列散发着恒定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浓咖啡、臭氧和无声的紧张气息。
雄小鸽抱着个保温杯,在屏幕墙前踱着方步,像个巡视的老工人。
陈星火和李笑薇这对华尔街老兵十指翻飞,键盘敲击声清脆急促。
年轻的韩毅则拿着几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正快速翻看着。
房间一角的休息区,吴楚之懒散地靠在一张宽大的皮沙发里,手里无意识地转着手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短信提示音在略显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吴楚之点开短信,快速浏览了几秒,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放下手机,身体稍微坐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最新动态来了。华尔街出手了。”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大家都看了过来,“三桑内部刚传出的消息,他们收到了来自阿美利卡官方的‘非正式建议’——要求三桑、SK、LG、外加樱花国和夷洲岛的主要内存颗粒制造商,全力提升产能。”
吴楚之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稳地吐出关键数字,
“目标,提升30%。要求,下个月必须开始饱和出货,全力压制内存颗粒现货价格。”
韩毅猛地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愕然,
“师父,消息源可靠吗?美方直接给生产商施压?这……”
这操作已经超出了常规金融市场的干预手段,更接近行政命令了。
陈星火笑了笑,“这在新罗毫不稀奇。驻军控制之下的事实半殖民地社会,街上贝莱德、黑石等华尔街巨头早已深度渗透并控股关键财阀的现状,让阿美莉卡对新罗企业的干预行为,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行政传达”。”
吴楚之耸了耸肩,拿起手机晃了晃,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菜单:“李在镕亲自发来的。刚收到。”
“李在镕?!”
现在轮到陈星火惊讶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三桑的那个太子爷李在镕?!他怎么会……”
他的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这消息的传递关系太过诡异。
吴楚之白了他一眼,仿佛觉得这疑问有点多余:“你没听错,就是李在镕,三桑的李在镕。”
旁边的雄小鸽“嗤”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放下保温杯,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
“老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吐出一口烟雾,缓缓道,“别忘了,李尹馨现在人在哪儿?”
他看向吴楚之,眼神里带着洞悉:“在华国,而且她那个刚任命的三桑大中华区副总裁头衔是实打实的。
这摆明了是李健熙给自个儿家族在华国留条后路,对这些世代做买卖的老财阀来说,太平常了。”
他夹着烟,点了点吴楚之的方向,“李在镕提前跟吴小子吱个声,惠而不费。
也就是表个态度,说这事儿他们三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做不了主。
既卖了人情,又撇清了关系。
这帮财阀接班人,玩的都是人情世故。”
陈星火消化着这个信息,脸上的惊讶慢慢褪去,最后化作一丝苦笑,摇着头,
“服了。这些财阀……玩得是真花,这平衡术耍得也真遛!把女儿当关键棋子,把机密情报当人情随手送……”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深谙规则且毫无道德负担的操作方式,确实令人叹服。
李笑薇也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她靠在高背椅上,脸上带着感慨和赞叹,向吴楚之竖起了大拇指,
“小师弟,再次被你算中了。华尔街这‘增产施压’的手段,跟你之前预判的几乎分毫不差。这份对人性和局势的洞察力,师姐我是真服气!”
韩毅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懵懂。
他听着几位大佬的分析,信息量太大,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华尔街的反应?
三桑两面下注?
这一切师父早就预判到了?
雄小鸽看着韩毅那有些迷茫的眼神,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小韩,来,给你小子解解惑。”
他像个传授江湖经验的师傅,点了点巨大的显示屏上放量上攻的韩元汇率线和相关新闻。
“看明白没有?华尔街那帮人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语气里带着对华尔街操作逻辑的嘲弄,
“他们啊,看到吴小子大肆收购内存颗粒的远期合约,又做空韩元,就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让颗粒价格跌下去,吴小子就得亏钱、定点爆破HY半导体的计划就得破产。
所以他们使了一招组合拳:一是在外汇市场上疯狂拉高新罗货币,制造繁荣假象,配合打压内存价格预期;
二就是直接往源头掐——威逼利诱这帮内存颗粒生产商拼命加产能,想把市场砸穿!”
雄小鸽冷哼一声,嘴角带着不屑,
“可惜啊,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吴小子的局是埋在更上游的!
而且他们更想不到,远期合约的事,就是这坏种自己给泄露出去的。”
说到这里,雄小鸽猛地拍了拍吴楚之的椅背,声音洪亮:
“他们想着提产能,嘿嘿,你师父早就把生产颗粒所需的‘口粮’——硅晶圆的主要原材料运输线给掐断了七成!”
他在空气中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多晶硅,就像造枪需要的铁矿和火药。
现在吴小子通过买船控货,卡死了全球七成以上的海运现货源头!
没有这些‘矿料’,夷洲岛那些硅晶圆厂拿什么生产硅晶圆?
而没有硅晶圆,新罗那些内存颗粒厂就算把工人绑在机器上24小时不停歇,机器也只能空转!”
雄小鸽的语气充满自信和得意:“这就叫釜底抽薪!
华尔街那帮人还在玩数字游戏,你师父已经跳上去直接掀了灶台!
他们这回,注定是要踢到铁板上了!”
陈星火和李笑薇再次点头表示认同。
李笑薇补充道,“确实,华尔街的思维定势太深。
他们习惯在K线图、宏观数据和预期博弈里打转,很难快速理解这种深入到实体供应链、用物理资源来制约产能的降维打击手段。
维度不同,他们输得不冤。”
然而,站在一边的韩毅,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
他反复咀嚼着雄小鸽的话,一种不安在他心中越来越强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犹疑,看向吴楚之:
“师父,雄爷,各位老总……计划确实很周密。但……我还有个点想不通。”
他见大家看过来,定了定神,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和那份报告。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不确定性:
“万一!我是说万一!新罗财阀和樱花当局真的被逼得狗急跳墙,也来个掀桌子呢?
毕竟他们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上面有华尔街压着,
韩毅语速加快,分析着最坏的可能性,“他们自己也有船!新罗、樱花、夷洲岛三地往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更何况内存颗粒又不是不能空运。
师父是卡住了当前的航线,但万一樱花国那边有的库存呢?
或者紧急调运他国原料,尽管价格更贵!
毕竟,他们有着同样的爹,行政命令的意识形态下,新罗政府完全可能咬着牙,自己掏钱补贴运输和原料差价。
而樱花国那边也可能出于政治压力或保住产业的考虑,协调其国内的硅晶圆厂不计成本地‘挤’出一部分产能优先供应新罗!”
他皱着眉头,“我想,只要他们豁出去亏大钱,两家联手硬着头皮凑出那30%的增量,拖过一个月交割期……
在技术上和操作上,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韩毅这番深入工厂生产逻辑和供应链协调细节的“抬杠”,瞬间让刚才相对乐观的气氛为之一滞。
虽然韩毅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这的确存在。
雄小鸽皱起眉,直接摆手:“小韩,你这……想得太复杂也太悲观了!”
他试图从生产角度解释,“这种事是有心算无心的,胜算很高。
你说的这些都可能成立,逻辑上是通顺的。
但是,这一切存在一个时间差。
你听我说,不管是内存制造厂还是晶圆厂,别看什么高科技的,归根到底它们都是厂,一个工厂。
都是工业大生产的一套流水线的生产逻辑。
那么开工状态下要停机,就会面临损失,所以,工厂生产是有生产排期的,按订单先后顺序进行生产。
要想插队供应,每个客户要货的规格都不一样,产线要进行调整,后面供货顺序全部打乱。
且不说切换一次成本高、耗时长,容易出错导致废品率飙升,这个损失他们可以认。
但这么做还会造成颗粒制造商的违约。
而IT行业,特别是分工协作度非常高偏偏产业集约度也很高的半导体业,它是一个容错率极差的产业链条。
CPU就那么两三家,内存存储也就新罗、樱花这么几家,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上下游跟着出问题。
他们要是联手去搞这个项目,整个半导体业就得停摆。
最主要的是,说一千道一万,晶圆厂没半个月供货顺序调整不过来,光排期优化和重新协调供货就得吵翻天!
这不是有钱就能快速解决的!
而且还要国际间合作,协调运力,我说半个月都算太保守了。”
陈星火也摇头,从商业规则角度补充,
“雄总说得在理。关键是违约成本和潜在的法律风险。
他们都有自己的大客户订单排着队呢,华尔街突然插队要求大量现货低价出货,逼他们为了救一个项目而得罪所有老客户?
可能赔得底掉不说,还彻底毁掉商业信用!
这账,精明的财阀不会算不过来,这也是为啥李在镕会私下通知你师父的原因。
他指望着你师父有法子可以在前面就打断这一切,他们也不用折腾。”
雄小鸽看向韩毅,“小韩,你假设的这种情况,在商业理性的框架下,发生的概率确实极低。”
李笑薇也轻轻点头,表示对陈、雄判断的认同。
她更倾向于评估大概率下的可量化的成本和收益,而不是微乎及微的概率。
然而,吴楚之看着韩毅脸上那份认真甚至有些执拗的担忧,眼中却流露出更深的欣赏。
这份执着于细节、敢于质疑权威、坚持思考“最坏情况”的劲头,正是他前世师父的本色。
“韩毅,”
吴楚之的声音打破了稍显紧张的气氛,带着明确的赞许,
“你这杠抬得好!做局的人,就得时时刻刻琢磨‘万一’。这没错。”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的白板笔。
“雄叔、陈总、薇薇姐,”
他对三位资深专家点点头,“韩毅确实点中了要害——时间差风险。”
他在白板上画了个时间轴,“华尔街要求他们下个月就饱和出货,也就是30天后就得看到效果。
而我们控制上游供应、推高原料价格产生作用,需要传导时间。”
他看向韩毅,语气沉稳而清晰:
“为了避免你担心的那种‘掀桌子硬扛’的情况出现,确保他们的产能‘增无可增’,我准备了不止一把钥匙。”
他在白板上重重写下三个英文字母:A、B、C。
“PA:就是我们已经执行的控船锁料!”
吴楚之的笔尖点在第一点,“但是,我控制的,不只是多晶硅的运力航线。”
不过此时,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一边写一遍说,
“内存条的元件是内存颗粒,内存颗粒最关键的原材料是晶硅元,晶硅元最关键的原材料是多晶硅,而多晶硅……最基础的原材料是工业硅。
所以,整个链条中最源头的那一环——工业硅——这块基石,我们也顺手给加固了一下。”
“加固?”
雄小鸽端着保温杯的手一顿,陈星火和李笑薇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韩毅则更加专注,他知道师父要讲核心了。
吴楚之在白板的“工业硅”三个字重重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了个“环保”二字。
“大家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冠冕堂皇的味道,
“我们国家正在全力以赴迎接2008年燕京奥运会,向世界展示一个绿色、文明、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对吧?”
他扫视众人,大家下意识点头,虽然不明白这跟工业硅有什么关系。
“为了兑现当初申奥时‘打造蓝天碧水’的庄严承诺,”
吴楚之的语调变得严肃而沉重,“国家层面可是下了大力气!全国一盘棋,打响了轰轰烈烈的‘蓝天白云保卫战’!
环保标准全面提升,节能减排指标层层压实!”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国家主人翁的责任感(至少在表情上是这样):
“这不,就在前天,根据最新的一轮环保、能耗和安全生产联合大排查结果,以及国家产业升级的宏观指导方针……
为了彻底根除高能耗、高污染行业的落后产能隐患,保障人民生命健康安全和未来产业的长治久安……相关部门联合发文决定……”
吴楚之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比:
“全国范围内所有的工业硅冶炼及提纯企业,注意,是‘所有’,即刻起,”
他用笔尖在白板上敲了敲:
“进入为期不少于60天的排污节能、安全生产彻底排查暨设备技术改造升级专项整顿期!”
他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复述着某种官方通告的语气。
吴楚之放下笔,摊了摊手,表情混合着“无奈”和“义不容辞”:
“在这段‘自查自纠、集中整改’的特殊时期,一切生产活动暂停。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在未来的60天内……”
他强调道:
“整个华国本土市场,将不会有一克的全新生产的工业硅原料进入流通领域!”
他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补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后续:
“而且,按照最保守的评估,即便两个月后陆续有达标企业通过验收复工,在如此严苛的新环保和能耗要求之下,全国工业硅的有效产能,也将会出现结构性、持续性的……
额,合理调降!
呃……补充一个知识点,2001年全年全球工业硅产量是80万吨,而我们国家产量是35万吨,占比43.75%,第二名是巴西,产量是21万吨。
所以,这不可避免地会推高市场预期,原材料价格的阶段性上扬,也就成了市场的理性反应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市场经济的自然现象。
“噗……咳咳咳……”
雄小鸽刚喝进去的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睁大眼睛指着吴楚之,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
像是震惊,又像是无语,最后混合着一种“你他妈真是个人才”的服气:
“吴小子!论无耻……哦不,是论深谋远虑、资源整合、借势用力的手段,”
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老夫真是墙都不扶,就服你!
我说怎么前几天那谁谁谁风风火火调走了呢!
好家伙,这是一环套一环,掐脖子掐在气管上啊!”
陈星火和李笑薇也彻底听呆了。
李笑薇忍不住扶了扶额,低声对陈星火感叹,
“我的天……我还以为控船控多晶硅运力已经是杀手锏了。
没想到他……直接在源头把工业硅的生产矿井都给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