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帝的利刃(1 / 2)

第五章:皇帝的利刃

多年以后,当凯尔希站在罗德岛的甲板上,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时,她仍会记起那个与乌萨斯内卫对峙的雪夜。那不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嗅到文明边界之外、那来自远古的寒意。

---

十七年前。维多利亚边境自治郡,多伦郡,文森特庄园。

雪花如同迷失方向的羽毛,在漆黑的夜空中无声盘旋。文森特伯爵庄园的窗户透出温暖的金色光芒,将飞舞的雪片映照得如同某种昂贵的碎钻。宴会已近尾声,宾客们的谈笑声与杯盏碰撞声透过厚重的墙壁,变得模糊而遥远。

凯尔希站在花园一隅,身上仍穿着那身略显突兀却英挺的礼服。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海蒂·汤姆森站在她身旁,年轻的脸庞因刚刚完成“小使命”的兴奋和一点点偷尝的姜汁啤酒而泛着红晕。

“看看外面,凯尔希,多大的雪啊。我好久没看过这么大的雪了。”海蒂呵出一口白气,伸出手试图接住雪花。

凯尔希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越过了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越过了庄园的铸铁栅栏,投向了更远处那片被黑暗与大雪吞噬的森林。一种熟悉的、冰冷刺骨的感觉正沿着她的脊椎缓缓爬升。那不是风雪带来的寒冷,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一种被非人之物注视的感觉。

“海蒂,”凯尔希的声音很轻,却瞬间割开了雪夜的宁静,“告诉所有同伴,让他们不留痕迹地控制住宴会现场。”

海蒂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怎么这么突然?”

“敌人。”凯尔希吐出一个词。

“什……?”海蒂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可就算是边境,这里可是维多利亚伯爵的庄园,谁敢随便——”

“——海蒂,”凯尔希打断了她,转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海蒂从未见过的凝重,“如果我没有回到这座庄园,你要与你的父亲一并遮掩真相。不要深究这件事。”

“但是——”

“这是警告,也是命令。”

海蒂被凯尔希语气中的决绝震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

“去吧,按我说的做。”

凯尔希不再多言,她拉起礼服的裙摆,毫不犹豫地步入了漫天风雪之中,走向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森林。雪花更加密集地落下,很快将她的身影与身后庄园的灯火隔绝开来。

森林边缘,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风在这里停息,连雪花落下的轨迹都变得笔直。凯尔希停下脚步,松开了拉着裙摆的手,任由那身与场合格格不入的礼服在雪中铺开。

“萨米与乌萨斯以北,萨尔贡以南,那些人类尚未踏足的土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雪林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做一场学术报告,“邪魔,精怪,它们是否是寻常的生物都未可知,它们比建立已久的当今诸国更加古老。”

她缓缓向前走去,脚步在积雪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人类对抗它们已有许久,这的确是值得留意的诸多命题之一。”她继续说着,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听众辩论,“……直到如今。人已经可以主宰自己的国度。”

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片尤其浓郁的阴影。

“古老的萨尔贡王与强大的怯薛一拍即合,梦魇的可汗决意征服人类文明尚未探索过的土地。那是一个伟大的结果,再没有任何非人的威胁胆敢踏入萨尔贡文明的国土。”

“萨米用无数巫术和牺牲造就了雪祀,一代又一代的女巫在对抗境外之敌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而乌萨斯——你们用最强大的少数精锐撕碎了它们。身着重甲的温迪戈,或是精锐的战争术师。”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帝国的确野心勃勃。你们不仅仅是撕碎了它们。你们在利用那些非人之物残留下的力量碎片。”

她猛地转向那片阴影,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

“……现身吧。”

“乌萨斯的意志令你来到此地。”

“但你是否过于轻蔑了维多利亚的强盛力量,你拖曳着邪魔的步伐,你是否思考过自己的职责所在?”

她最后的话语化为一声低沉的诘问,在寂静的雪林中回荡:

“我想,你总不能已经被邪魔吞噬了心智,内卫。”

有什么东西,一步踏出。

那片浓郁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流动、汇聚。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冰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扼住了呼吸。灯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一阵摇曳,一个高大、非人的轮廓逐渐清晰。

他穿着乌萨斯内卫标志性的漆黑铠甲与厚重的大衣,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面具的缝隙中,隐约有比黑暗更深邃的东西在蠕动。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围的现实就好像在哀嚎、在扭曲。

“我嗅得到你的恐惧,叛国者。”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扭曲而怪异,夹杂着仿佛无数人哀嚎的回响。

“你花了不少的时间找到我。”凯尔希平静地回答,仿佛那能侵蚀心智的恐惧浪潮对她毫无影响。

“……若非叛乱的余波令我脱不开身,我早该来追杀你这弑主的罪人。”内卫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无能者放走了你,这令我蒙羞。而他们都已伏法。”

“也许我要重新提醒你一遍,风雪能遮掩整座城市,却仍旧磨灭不去一个内卫的足迹。”凯尔希针锋相对,“你身处维多利亚。而我的身后百米有余,即是一座维多利亚伯爵的宅邸。你真的清楚你行为的后果——”

“——后果?”内卫打断了她,那扭曲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放弃你软弱的威胁,我双足站立之地,便是乌萨斯的伟大国土。”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积雪瞬间变得漆黑、腐朽,如同被某种力量污染,“在你说出‘邪魔’二字之前,你甚至都没有与我对话的资格,叛国者。而稍后,我将会清楚你为何知道这最黑暗的秘密……”

他抬起一只覆盖着甲胄的手,指向凯尔希,那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以为你对‘邪魔’的了解足够建立起对话的余地?你背负着弑杀一位乌萨斯大公的罪责,又通晓了至暗的秘密。嘶……诸多罪行,足以令你死上万次。”

“……看来我们暂且说服不了对方。”凯尔希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但这仅限于……你对现状的评估。”

“异类,唤出你的爪牙!”内卫厉声喝道,那声音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你瞒不住我!”

“……on3tr。”

翠绿色的怪物应声而出,它撕裂空间的表象,发出躁动的嘶鸣,挡在凯尔希身前。它那非人的结构在雪夜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与内卫身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凯尔希轻轻拍了拍它的躯壳,低语道:“on3tr,别轻敌。他并非普通人类。”

“藏在花园之中的……装置?不……那本身,是一只生物……嘶……”内卫的面具微微转动,似乎在评估着on3tr,“你知晓‘邪魔’,现在,又有一只连乌萨斯最深远的知识也未曾触及的怪物环伺身边……或许,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想。”

“又或者,我令一个内卫,感到震撼。”凯尔希的话语带着一丝挑衅。

“……嘶。”内卫面具下的黑暗似乎翻涌了一下,“我不否认,叛国者。”

“但现在我愈发好奇,是什么能驱使你这样的人背叛祖国……不,不,又或者,我仓促的调查并没能发掘你的全貌。”他向前逼近,那无形的恐惧领域随之扩张,“看来确实如此,比起那些逃往萨米的罪人,你确实留有一手。但千万别会错意了……要杀你,依旧易如反掌。”

凯尔希瞳孔微缩:“……你在浸染这里的空间?”

“我自有分寸,不劳外人提醒。”内卫的声音带着绝对的自信。

“------on3tr!”

on3tr化作一道绿色的闪电,直扑内卫!它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

内卫不闪不避,他周身那粘稠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凝聚成无数漆黑的、如同实质的尖刺,迎向on3tr!

“嘶……竟坚硬至此?”内卫看到on3tr的利爪与漆黑的尖刺碰撞,迸发出令人牙酸的火花,却未能将其一击粉碎,发出一声带着惊讶的低语。

on3tr发出一声吃痛的悲鸣,显然那黑暗尖刺的反击也让它不好受。

“倘若你的血肉之躯也有这般强度,我的确无从下手。”内卫评价道,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凝重。

“on3tr,回来,不要深追。”凯尔希立刻命令道,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黑色烟雾的本质,“避开那些黑色的烟雾。那根本就不是烟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这甚至超过了常规法术的范畴……看来我的确太久未曾接触过帝国的利刃,你们进步神速。”

“……你,对我们的秘密竟知晓到如此地步……?”内卫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那扭曲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古老仪式,是,那些自诩得道者的疯癫助祭,才配为你们披挂邪魔。”

凯尔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缓缓说道:“你……曾是落日峡谷的幸存者。”

“嘶……!”内卫周身的气息猛然一滞,那翻涌的黑暗都为之凝固。凯尔希的话语,显然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某个绝不轻易示人的烙印。

“帝国的意志绝不会有多种面貌,但你确实稍有不同,最少,你并不年轻。”凯尔希继续说着,像是在解读一份古老的文献,“我们不该以命相搏,内卫。你清楚我唯一做的事情,是你们本该去做,却无从下手的事情。”

“不要搞错权力的归属,叛国者,你何时能代表圣骏堡的法律和权威?”内卫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但那份被看穿核心的动摇并未完全消退。

“若是你亲历了整场叛乱,内卫,你更应该明白。帝国的兴衰何时真正被尊严和体面左右过?”凯尔希反问。

“……那么,先皇可曾有一刻……发自内心地轻视维多利亚?”她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内卫沉默了。面具下的黑暗剧烈地翻涌着,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或许我该高看你一眼,叛国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秘密,换来一份体面的死亡。”

“很遗憾,任何与自身意志无关的死亡,都不存在体面一说。”凯尔希拒绝得干脆利落,“on3tr。”

on3tr发出欢快而充满战意的嘶鸣,再次摆出进攻姿态。

“嘶……呼。”内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扭曲而怪异,仿佛有无数个肺在同时工作。

恐惧在膨胀。利刃拔出了利刃。他将践行乌萨斯的意志。

接下来的战斗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搏杀。on3tr的速度与力量足以撕碎钢铁,但内卫周身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沼泽,不断凝聚、变形,化解着一次次的猛攻。漆黑的尖刺、扭曲的触须、甚至是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侵蚀现实、瓦解心智的可怖力量。雪地被污染,树木在接触到那黑暗的瞬间便枯萎腐朽。

“嘶……!”内卫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后,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on3tr的尾刺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在他厚重的肩甲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一丝丝更加浓郁的黑暗从裂缝中逸散出来。

“你令我屈辱,怪物,这是你应得的。”内卫的声音带着暴怒,他猛地一挥手,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的黑暗如同长矛般射向凯尔希!

“on3tr!”凯尔希疾呼。

on3tr奋力回防,用身体挡在凯尔希面前。

“------!”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能量冲击声和on3tr痛苦的悲鸣,翠绿色的怪物被狠狠击飞,撞断了好几棵枯树才停下,身上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凯尔希也被爆炸的余波掀倒在地,她迅速从礼服的内衬中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的脖颈。药液推入,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

“你受伤不轻,内卫。”她站起身,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

“彼此,叛国者。你为自己注射了药物……这理应使你剧痛。”内卫的声音也透出虚弱,他肩甲的裂缝在不断扩大,逸散的黑暗越来越多,“真稀奇。你仿佛一个战士的影子,你有着最优秀的战士所具备的一切素养,但你的力量却必须依赖外物……一只怪物。”

“战斗的痕迹尚可遮掩,但遭你浸染的土地无法恢复原状,你不该这么一意孤行。”凯尔希警告道。

“……你正在恐惧,是的,倘若你真的知晓内卫的秘密,你理当感到恐惧。”内卫向前逼近,那弥漫的恐惧感再次加重。

“‘每一个内卫都是一个国度’,这种充斥着修饰词语的描述,其实是在谈论一个事实。”凯尔希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面具正在破裂。现实维度正对你体内的邪魔产生反应,仪式施加的牢笼出现了裂隙。还是说,你真觉得一位皇帝内卫在伯爵庄园里引发一场恐惧的湮灭,维多利亚会依旧放任不管?”

内卫的脚步停了下来。

“内卫的职责,在于乌萨斯存在的一切理由。”凯尔希继续说道。

“……笑话!我岂需要一个叛国者来教训我‘职责’一词!”内卫低吼,但那吼声缺乏了些许底气。

“那么,你现在所效忠的,是如今的乌萨斯,还是一个伟大的幻影?”凯尔希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告诉我,内卫,不要辱没你的名号。”

她不等他回答,便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如同冰锥,刺向对方的核心:

“------告诉我当今的乌萨斯皇帝,究竟是如何对待松心山谷的事件的?”

“难道你敢说,那些叛乱的种子,风波的起因,都是乌萨斯皇帝的授意?”

“这一切因你而起!”内卫像是被彻底激怒,周身的黑暗猛然爆发!

on3tr挣扎着起身,发出威慑性的咆哮。

“------尽管诓骗你自己吧,事实是,年轻的皇帝甚至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凯尔希的声音穿透了黑暗的咆哮,“你们认为,皇帝不需要知道。”

“……!”内卫的攻势为之一顿。

“你,你们在渴求一个逝去的时代。”凯尔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我不去评判这是否正确,但任由一位大公死于政斗,都会成为全新叛乱的苗头。”

“这不该由你判断。”内卫挣扎着反驳,但气势已弱。

“我能预见他的死带来的种种后果。有些人出于愤怒,谋求所谓的公正而要求他死。为了抹消证据,切断联系而希望他死。而另一些,则希望他活着。希望他继续行他脱离不了的职责,或者,也有人希望以一个活着的人证为踏板,向第三集团军所有的牵扯势力发难。”凯尔希冷静地分析着,如同在棋盘上推演,“他的死活无关紧要,如何处理一触即发的矛盾,才是重中之重。”

“你难道想说……”内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有让一个平平无奇的乌萨斯刺客,出于个人情感杀死一位她本不可能碰触到的大公,罪行才如同被驮兽吞下的草籽般消化。”凯尔希给出了她的答案。

“……听上去,你高瞻远瞩,以一介平民身份,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天大难题?”内卫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但那讽刺之下,是动摇。

“这是为了避免乌萨斯进一步内耗,而做出的最好选择。”凯尔希坦然承认。

“(异样的声音)冠冕堂皇!”内卫面具下的黑暗剧烈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叛国者!你的狡辩是对乌萨斯的污蔑!即使如你所言,纵使你的行为有千百个借口有利于乌萨斯,这些决定,也不该由你去做!”

凯尔希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体内那非人力量的躁动,她立刻对on3tr下达了精神指令:(如果内卫执意要取我性命……on3tr……先下手为强。杀死他,比保护我更有成效。)

但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为了进一步瓦解对方的意志:

“------控制住你自己,内卫!”

“我嗅得到你的谎言------你胆敢号称自己是为了乌萨斯!”内卫狂怒地嘶吼,黑暗如同沸水般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