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魉袭击后的婆山镇,迅速恢复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街道上的墨渍被清洗干净,损坏的物件被修复或替换,速度快得惊人。镇民们脸上的惊恐早已褪去,重新变得麻木而安然,仿佛昨夜那场生死奔逃只是一场集体梦魇,醒来便了无痕迹。
这种高效的“遗忘”让炎熔感到一阵寒意。她和克洛丝试图与镇民交谈,提及昨夜的袭击,得到的只是茫然困惑的眼神和千篇一律的回答:“墨魉?昨夜平安无事啊?”、“恩人是不是做了噩梦?”
调查陷入了僵局。这个画中世界以其绝对的“日常感”拒绝着任何试图窥探其本质的尝试。
他们再次找到了煮伞居士。他依旧坐在那座凉亭里,仿佛从未离开过,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杯清茶,面前摊着一本线装古籍。
“煮伞先生,”炎熔开门见山,“昨夜墨魉来袭,镇上似乎颇有损失,为何今日……”
居士放下茶盏,温和地打断了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墨魉?昨夜?呵呵,小姐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婆山镇虽偶有妖物扰攘,但昨夜确是风平浪静,诸位客人想必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生了幻梦吧?”他的语气从容不迫,逻辑自洽,眼神清澈得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乌有忍不住插嘴:“先生!我们明明都看到了!就在那边街道,好多漆黑的怪物,还会变成墨水!您当时不还提醒我们躲避吗?”
煮伞居士轻轻摇动折扇,淡然一笑:“乌有先生真是风趣。在下昨日确与几位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何曾说过什么妖物之事?至于怪物化墨……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了。莫非是几位共同做了个噩梦?”他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反过来质疑他们的记忆。
克洛丝忽然问道:“先生,您在此地说书多久了?”
居士略一沉吟,答道:“闲来无事,以此打发光阴,倒也记不清具体时日了。只知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每日申时,在此与三五知己聊聊奇闻异事,雷打不动。”
“那您可知,‘今天’是何时?‘昨天’又是何时?”克洛丝追问,目光锐利。
煮伞居士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小姐说笑了,此刻便是此刻,昨日便是昨日,十二时辰轮转,千古不易之理,有何可问?”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却透着一股非人的、程序般的僵硬感,仿佛在复述某个根深蒂固的设定。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煮伞居士就像这个世界的完美代言人,用看似合理的言语构建着坚不可摧的壁垒。
转机发生在一间当铺门前。当铺门面不大,招牌上只有一个古朴的“黎”字。掌柜是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气质沉静,眼神却透着一种与外表年龄不符的透彻与沧桑。她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瓷瓶,对门外诡异的天色视若无睹。
炎熔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掌柜的,请问……”炎熔开口,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女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在炎熔脸上略微停留了一瞬,淡淡道:“本店只收当,不答疑。若是无事,便请回吧。”她的声音清冷,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呀呀!掌柜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当铺。那是一位年轻的佩洛族少女,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僧衣改良服饰,腰间佩着一柄长关刀,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如星,与镇上居民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她似乎与掌柜相熟。
“嵯峨小师傅。”被称作黎的掌柜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名叫嵯峨的少女这才注意到炎熔三人,眼睛一亮:“哦哦!是生面孔!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小僧嵯峨,是来自东国的云游僧!幸会幸会!”
她的热情和“外面”“东国”这个词,让炎熔心中一动。
“云游僧?”乌有接过话头,试图套近乎,“大师可知这婆山镇的古怪?这天上……”
嵯峨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天上?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自古如此,有何古怪?小僧在此地云游……嗯,也有些时日了,甚是惬意,甚好甚好!”她的话语似乎与镇民无异,但那过于澄澈的眼神和洒脱的态度,又显得与众不同。
炎熔凝视着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们,像是哪里人?”
嵯峨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笑道:“几位嘛……一身风尘,心有挂碍,眼有迷茫,自然是画……呃,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某个字眼,让炎熔的心脏猛地一跳。
黎掌柜忽然轻轻放下手中的瓷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看向炎熔,眼神深邃:“水中月,捞之无益。镜中花,折之何用?几位客人,何必执着于一场空幻?”
水中捞月?炎熔猛地想起年给的护身符。她下意识地将其掏出:“掌柜的可见过此物?”
黎的目光落在护身符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巧夺天工。但……未曾见过。”她的否认来得太快,反而显得可疑。
嵯峨也好奇地凑过来看,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唔……小僧似乎在哪幅……呃,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纹理……”
谈话似乎即将触及核心,却被再次响起的、令人心悸的钟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