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遗忘的纱幔,缠绕着城堡的尖塔与拱门。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空气里弥漫着糖霜、旧书页和永不消散的茶香。这是一个被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梦,脆弱而宁静。而今天,梦的边界将被打破。
爱丽丝站在大厅中央,目光灼灼。教母——一位面容隐藏在光影后,身形却如古树般坚韧的女性——将一柄细长的、顶端镶嵌着朦胧宝石的杖递到她手中。杖身冰凉,却似乎有微弱的心跳从中传来。
“记住路径,记住约定。”教母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如同远方的风铃。“时间之沙几乎流尽,我们必须守信。”
接着递过来的是一台老式收音机,金属外壳已有磨损,旋钮旁刻着模糊的花体字。它沉甸甸的,是过去的重量。
“它会指引你,在必要的时刻。虽然……如今它能收到的声音已经不多了。”
周围还有其他模糊的身影,窃窃私语中流淌着担忧。“太仓促了……”“外面已经变了……”“她还没经验……”
爱丽丝紧紧抱住收音机,抬起头,脸上是未经世事的坚定。“我的前辈们,从没有因为艰难而背弃约定。我也不会。”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孩子们将最珍贵的梦想托付于此,她们就必须如约归还。这是法则,是“童话永存”的意义——即使孩子们已经长大,不再相信,承诺本身也必须被证明。
她转身,步出城堡的大门。身后的茶香与暖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粝的、混杂着煤烟和金属锈蚀气味的风。巨大的声响瞬间淹没了她——蒸汽机的轰鸣、金属的撞击、远处移动城市地块履带碾过大地的沉闷回响。
维多利亚。她自己的土地,却陌生得令人窒息。高耸的烟囱如同黑色的森林,向灰蒙蒙的天空吐着永不疲倦的烟柱。与城堡那被呵护的宁静相比,这里的一切都过于苛烈,过于喧嚣。
根据古老的记录,她找到了坐标所指的位置。但没有炊烟,没有孩童奔跑的嬉笑声,只有一片被木栅栏围起来的泥泞工地,和几台沉默的钢铁巨兽。
一个满身油污的工人拦住了她。“嗳,小心,小小姐。别向里走了,会弄脏你的鞋。这么好的鞋,弄脏了多可惜!”
爱丽丝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谢谢。这里……是托内尔村吗?”
工人发出短促的笑声,指了指周围的工地:“村庄?你自己看看,这哪里看起来像是村庄了?以前是有的,但老爷们要建工厂,春天就拆啦!”
工厂。爱丽丝看着那些铁皮和钢架,它们冰冷而庞大,与她要寻找的、那个名叫玛佩尔的女孩的记忆格格不入。“为什么选这里?”
“贵族老爷爱建在哪儿就建哪儿,哪轮得着我们问这个。”工人耸耸肩,“之前的人?搬走了吧,谁知道去哪了。这一片还算好的啦。”
希望第一次落空。爱丽丝谢过工人,回到她那辆略显奇特的载具旁。车身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侧面添了几道不起眼的划痕——这是荒野和陌生道路留给她的印记。她发动载具,引擎发出不算平稳的嗡鸣,载着她驶向下一处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蒙太奇的徒劳奔波。一个又一个名字相似的村落,一张又一张陌生而疲惫的面孔。她重复着问题:“请问,这里是托内尔村吗?”“有人认识一个叫玛佩尔的女孩吗?棕色头发,绿眼睛……”
回应她的多是摇头、疑惑、或者因生活重压而无暇多顾的漠然。她的载具外壳刮痕更深,风尘仆仆。透过她的眼睛,维多利亚的边缘地带缓缓展开:移动地块边缘摇摇欲坠的棚屋、望着荒原眼神空洞的流民、以及即使在最偏远的村落也能感受到的、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她的决心依旧,但疲惫和隐约的焦虑如同藤蔓悄然滋生。
直到她按照模糊的指引,来到最后一个可能的村子。这里的气氛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压抑一些。她的希望已不敢轻易燃起,但依然执着地走向村中那个兼做办事处的简陋小屋。
屋内,一位本地办事员正和另一个身影交谈。那人穿着一身干练的外勤服装,脸上戴着遮罩,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上去“怪模怪样,可疑得很”。
办事员先看到了爱丽丝,朝那个外勤人员努努嘴:“喏,就是她。昨天突然跑来的,开着台刮得不像样的载具,停在老伊森那儿修呢。挨家挨户问人,就只有一个名字……玛佩尔什么的。倔得很。”
外勤干员转过头,目光落在爱丽丝身上,带着审视,却没有太多意外。
爱丽丝没理会他,直接问办事员:“打扰了,请问莓莓回来了吗?或者……有新的消息吗?”
“还没呢。”办事员语气和善,“你要找的人,还没信儿?”
爱丽丝摇摇头,这才警惕地看向那个蒙面人:“……你又是什么人?”
外勤干员似乎叹了口气:“路过的人。”他的声音透过遮罩,有些沉闷。
办事员打圆场:“哎,小姐,别看他打扮得怪,人还行。你要找什么人,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爱丽丝和干员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互不信任的沉默。最终,或许是太需要一点线索,爱丽丝不情愿地开口:“玛佩尔·格林。菲林,棕发绿眼,二十多岁,手很灵巧。我只知道这么多。”
干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玛佩尔?”
“我不喜欢重复。”爱丽丝皱起眉。
又是一阵沉默。办事员看着再次开始“瞪眼”的两人,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从窗外飘来,打破了僵局。
“……不行!我不同意!”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怕了?!就要把我们的女儿交出去?!”
男人的声音试图压抑却同样痛苦:“小声点!……我们治不好她!什么都试过了!瞒不下去了!”
“……离开这!我们带朵拉走!”
“我们能去哪?!”
爱丽丝的脸色变了。朵拉……她记得这个名字,那个生病的孩子。她瞬间被这绝望的争吵攫住,下意识地就要朝声音的方向冲去。
“——等等!”外勤干员想拦住她。
但爱丽丝已经像被弦射出的箭,循着声音跑去,将他甩在身后。干员只能对办事员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