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埋下导火线(1 / 2)

蛤蟆湾的日头刚过中天,院子里的硬土地面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脚底板能觉出细碎的灼意。江家那栋两层的瓦房旁,两株老树上的枝叶发着嫩叶,吸收着阳光的能量,春虫鸣声嘶力竭,倒让这午后的乡村更显热闹。

覃龙已经在门旁的石头上坐了近两个时辰,烟袋锅子磕了又装,装了又磕,地上积起一小撮黄褐色的烟油子。他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那条土路望,粗布褂子后背被汗浸出一大片深色印记,紧贴着脊梁骨。

“龙哥,别急,老大办事向来有谱,估摸着也该回到了。”张子豪坐在一旁的青石墩上,手里把玩着一根竹条编的筐沿,目光却也跟着路的方向飘。

话音刚落,土路尽头就扬起一阵尘土。一辆二八自行车叮铃哐啷地驶来,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挎包,后座绑着个帆布口袋,车座上的人穿着洗得掉色的浅蓝劳动布褂子,正是刚从古乡村回来的江奔宇。他脊背挺直,哪怕骑车走在坑洼的土路上,腰杆也没弯过半分,只是额角沁着层薄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老大!”覃龙噌地从门槛上站起来,膝盖麻得踉跄了一下,也顾不上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张子豪也跟着起身,顺手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江奔宇捏着车闸停在院门口,脚撑在地上,先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才笑着把自行车往墙根一靠:“看你们这急的,跟丢了魂似的。”他说着解下挎包,从里面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路过村医何叔那里,进入坐了一会,给你们带了点肥肉炼油渣,解解馋。”

覃龙的目光压根没往纸上落,搓着手凑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老大,村长那边怎么说?那榨油坊的事,他总不能一直拖着不出面吧?”覃龙回去就琢磨着不对劲,若非知道江奔宇早有安排,他昨晚怕是要睡不着觉。

江奔宇往院里走,脚下踢开块挡路的小石子,闻言嗤笑一声,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堂屋里很整洁,八仙桌擦得锃亮,靠墙摆着两个瓦缸,是存粮食和杂物用的,墙角立着个大水缸,缸沿上搭着个葫芦瓢,这都是70年代农村家家户户的标配。他拉过把木凳坐下,自己先拿了块猪肉渣扔到嘴里,咔嚓咔嚓咀嚼起来了,肉香意漫开才慢悠悠道:“还能怎么说?继续和稀泥呗。说什么‘公社刚开完会,政策还没吃透’,又说‘榨油坊是集体产业,要听从集体领导的安排’,绕来绕去就是和稀泥,两边不得罪。”

他说着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丝狡黠:“不过我在他面前装得够惨,说他们过河拆桥。你是没见他那表情,想安慰又不敢站队,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嘴里说出来的大义凛然一套又一套的。”

“嗐!要不是我们知道老大提前的秘密安排,恐怕我们也跟着着急。”张子豪端来两碗凉茶水,粗瓷碗边缘还带着细小的瓷纹。他把碗往两人面前一放,自己也拉了把凳子坐下,“上次李家庄办粉坊,村长也是这副德行,后来还不是被公社干部摘了桃子?这次咱们提前布局,他那套肯定不管用。”

江奔宇喝了口凉茶,茶水带着的温度,瞬间驱散了不少凉气。他放下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话锋一转:“子豪,羊城赵老师傅那边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岔子吧?”赵老师傅是他从羊城带来的鹌鹑养殖技术的老师傅,手艺是祖传的,当初为了请动这位老师傅,他特意拿出不少诚意,又托钱沐风从公社文书开了介绍信。

“都安排好了!”张子豪立刻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我昨天亲自送他去的公社招待所,找的是后勤的王干事——就是上次帮咱们批木料的那个。给安排了个靠里的单间,虽然是木板床,挂着粗线纱蚊帐,但比大通铺清净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招待所的开水房就在隔壁,洗漱也方便,我还跟食堂打了招呼,每天多给加个白米饭,老师傅挺满意的,说住得踏实。”

江奔宇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他指尖摩挲着碗沿,眼神渐沉:“既然他们喜欢摘桃子,那我就看看他们的手能伸多长。”这话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让一旁的覃龙都忍不住挺直了腰板。

“老大,你怎么打算?”覃龙往前凑了凑,烟袋锅子在手里转得飞快。他知道江奔宇这笑容背后定有算计,上次对付抢水源的邻村,江奔宇就是这样笑着想出的法子,最后让对方乖乖服软。

江奔宇往门口瞥了眼,确认院门关着,才压低声音道:“嘿嘿,别忘了规矩——当初设定榨油坊的所有权归公社,但分红权可是明明白白属于每个入股的村民。龙哥,你等会儿就挨家挨户通知下去,说今年榨油坊的分红得迟点发,就说机器要检修,账目得重新核对,得等公社派会计来查完账才能发。”

“老大,你这是钓大鱼吗?”张子豪眼睛一亮,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就觉得自己老大江奔宇让大家悄悄把大部分分红权转给外村社员的举动不简单,现在总算摸到了门道。

江奔宇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哦?你看出来了?”

“有点!”张子豪往前挪了挪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我昨晚还琢磨这事儿呢,现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江奔宇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哦!那你说说,我听听你想得对不对。”他顺手又剥了块猪油渣,塞给覃龙,覃龙连忙接住,含在嘴里却忘了嚼,只顾着听张子豪说话。

张子豪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说道:“老大,你想啊,刚开始说不发分红,那些村民肯定不会闹。毕竟榨油坊刚开半年,之前走过分红流程,次次都是公开账本,现在通知迟点分红,大家都以为是刚调整运营,账目没理顺,顶多私下念叨两句,不会真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上比划着:“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这笔钱明晃晃地放在榨油坊的账上,就像块肥肉摆在那儿,肯定有人心痒。那些想摘桃子的人,本来就盯着榨油坊的利润,现在钱没分下去,他们指定顶不住这个诱惑,保准会动小心思。时间拖得越久,这诱惑就越大,他们下手的胆子也就越肥。就算有人忍住了诱惑,但是人多意见也多,总有一两个没有忍不住想动手的,要是他们真的对那些分红钱动手了。”

“而那些等着分红的村民呢?就像被压弯的竹片,刚开始还能忍,觉得再等等就好。可拖上十天几个月,还没有分红的动静,家里等着用钱的、盼着买东西的,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压得越弯,到时候反弹的力度就越大。”张子豪说得兴起,声音都提高了些,“更别说老大你早有安排,提前把那些分红权都转给了咱们团队里各个公社、不同村的成员。到时候一有事,可不是古乡村一个村的人闹,而是十里八乡的人都盯着。”

“那些外村的社员,本来就觉得分红晚发不对劲,再有人稍微点拨一下,肯定会找公社要说法。到时候各个公社的压力一上来,再加上其他本来就眼红古乡村蛤蟆湾榨油坊的公社在旁边拱火,那些伸手的人根本顶不住。管他是村长还是公社的干部,甚至镇上的,只要敢伸手,保准被这股势头冲垮,连骨头都剩不下!”

覃龙听到这儿,猛地一拍大腿,嘴里的糖差点喷出来:“对!对喽!上次邻镇副业砖窑厂拖了分红,就几户人家闹,公社就慌了。这次要是十里八乡的人一起找上来,公社书记、甚至镇长也都得头疼!”

江奔宇看着两人的反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赞许道:“不错!证明这段时间你们的脑子没闲着,学习确实没落下!”他之前总让两人多琢磨政策、多观察人心,看来没白费功夫。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收起了笑容:“不过有件事得跟你们说清楚,现在可不是能随便折腾的时候。‘文革’刚结束没多久,那些极左思潮还没彻底散干净,不少人还拿着‘社会主义方向’当幌子,见不得副业发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