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四手的怪物小鬼33
男孩的身形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我看不见他的样貌与表情。
我根据他的身形，推断他是那三个男孩中的一个。
虽然他手里拿着刀，但我没将他往追杀我的人方向上猜测。
毕竟，系统应该也不会派小孩子来追杀我吧？
他一动不动，沉默地站在黑暗中，双目定格在我身上，甚至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我还要去找小丫头商讨事情，没心情再在他身上耽搁，蹙眉没好气地问：“干嘛？”
他依旧不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十分容易急躁，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这样的沉默让我的心情不自觉烦躁起来。
在我的耐心完全耗尽之前，男孩终于不再缄默不语。
他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露出黑色的碎发与黑色眼瞳，偏向于黄色的皮肤尽相展露在我的面前。
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走在街上完全不会引得路人侧目的样貌。
游马直露地凝视着我，手中的小刀被狠狠握紧。
“你是叫游马？”我在大脑里飞速搜寻着有关这个小孩子的记忆。
同两面宿傩一样，我也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难道你真的有什么亲戚家人迷恋上了我？”荒谬的想法也在我脑海中浮现。
可我搜寻许久，也没忆起与男孩相似的人。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男孩，他与我毫无干系。
“难道说…”我将手抚上下颚，思虑道，“小鬼，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我对自我的魅力十分有自信，并非是过度自恋，而是因为我当真拥有这样的美貌。
“喜欢？”游马对这个词语产生反应。
他迟钝地歪了歪脑袋，反问我：“喜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未来和你都提起了这个词语？”
机器不存在感情，在机器的世界里，绝对服从命令被设成至关重要的一环，其余则没那么重要。
不具备任何感情的机器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哈？”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教你喜欢是什么啊？”我啧了一声，用力将挡在面前的游马推开，敷衍地赶他离开，“这种问题你去问别人啊？问我做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多么理解“喜欢”的含义。
我极度自私，只会爱上自己，只会喜欢自己，让我喜欢上别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只感受过别人对我的“喜欢”，但那是否真的是喜欢，我认为还要另当别论。
被女人突兀地用力一推，游马向旁踉跄了几步。
他稳住身形，再次擡眸，视线落于女人白皙的脖颈处，思考着该怎么样快速结束掉女人的生命，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脑内的同行也在急声催促。
［2487，你在犹豫什么？我们的任务截止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要再犹豫了，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我可以做到。］游马打断他的话。
他将手里拿着的刀翻转过来，把刀尖的那一端对准芽衣，眼神暗淡无光，道。［我会杀了她。］
可就当他准备向女人刺去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你在做什么？”
两面宿傩的声音让女人转过头来，游马就这样丧失了一个进攻的好机会。
他紧紧咬住下唇，本就心情变得糟糕，同行又在他的脑内大喊大叫。
［2487，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拖延时间，刚刚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就换我来！我不想再在这个世界里耗费时间了！］
机械本应是不具备急躁情绪的。
可叽叽喳喳的声音却让游马怒意上涨，他直接将脑内接收信号的线拔除，沉沉道。［闭嘴。］
世界清静了。
游马这才转身看向两面宿傩，正好与两面宿傩对上视线。
“你拿着刀是要做什么？”两面宿傩将游马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阴鸷危险，语气平静，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忽略掉芽衣的嘲讽话语，步步走到游马旁边，在游马的耳边低声道。
“不管你在打什么意图，但你现在最好让这些想法全部消失掉。”
“我不管你是谁带来的。”两面宿傩阴沉地低笑一声，眉眼里含着风雨欲来的平静，警告道，“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这样的想法，你就直接去死吧。”
与鲜血、死亡已经交手过数次的两面宿傩将游马的意图轻松戳破。
游马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猛得擡起头向两面宿傩望去，但后者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走到女人身边，勾唇和女人互相讥讽着。
“你和那个小孩说了什么？”瞥见游马的脸色瞬间变白，我用死鱼眼看着两面宿傩，问。
“你不会已经幼稚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要恐吓威胁小孩子了吧？”
两面宿傩无语凝噎。
他无心与女人解释，也没想告诉她，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带到其他上面：“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我想都没想，果断拒绝，“不要，没有跟小孩子一起逛街的兴趣。”
而且，当务之急是和小丫头商讨事情。
如果等到追杀我的人出现在面前再做准备，就为时过晚了。
“谁要跟你一起逛街啊？”两面宿傩额头冒起青筋，本来维持的冷静刹时失控。
他本欲嘲讽回去，但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知道在这里与女人在这里斗嘴只是浪费时间，便不再开口说话，直接伸出手，抓住女人的胳膊，用力拽着她，把她往门外带。
女人想要反抗，可她又怎么能敌得过两面宿傩的力气，几番努力下来，也只得到让自己怒意更加上涨的结果。
“我知道了，别再拉我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暂时将与小丫头商讨的想法抛之脑后，气愤道。
“我自己会走！”
任性的臭小鬼。
如果带着我出去，只是让我看他和那些恶心的臭男人们打架，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怒气冲冲地跟他一起离开了住所。
但在看到面前的女人时，我的怒意又全部消散了。
见到我呆滞的样子，两面宿傩轻扫我一眼，喃喃般低声道：“都说了我不是为了逛街。”
面前女人笑意盈盈，脸颊和手腕都有被大火烧伤的疤痕，可她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举起手里的卖身契，用愉悦的声音向我炫耀。
“芽衣，你看，我把卖身契拿回来了！”
我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不知为何失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声响。
沉默几秒后，我从牙缝中奋力挤出声音：“你是笨蛋吗？”
“就算你不管，卖身契也会被大火烧毁，和那家店一起葬身在花街里吧？”
我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大火拿回卖身契，甚至不惜被大火烧伤，让身体留下永远都无法消失的疤痕呢？”
“这是我的执念，芽衣，你不会懂的。”之桃摇摇头。
“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甚至可以说，我讨厌自己的外貌。”她轻抚自己胳膊上的烧伤，叹了口气，“外貌能给我带来的，只是那些男人们的注视。”
“我讨厌被男人们注视。”在花街的经历给之桃留下永不可磨灭掉的阴影。
她握紧双拳，情绪一时失控，语气异常憎恨：“如果这样能让他们不再看着我，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虽然凭我的实力，我不能向他们亲手复仇。”
她的眼睛里浮上一丝淡淡的悲伤：“但能将自己的卖身契拿回，有走出花街的机会，我已经十分满意了。”
花街是以残害女人而支撑起来的畸形街道。
女人们想从中逃离，可却由于男人们的压迫而无法逃脱，能像之桃这样将卖身契亲手拿回的，已是少数。
她擡头望向天空，在蓝天上，几只鸟儿正张开双翼地翺翔于晴空之上，自由、无拘无束。
那是她想要的，那是花街所有女人都想要的。
“芽衣，我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之桃看向我，与我直视。
她将手里的卖身契撕碎，让那些碎片任由风吹走，问我：“你觉得，我能实现我的梦想，从花街离开吗？”
这是游女们共同的梦想。
没有人是自愿选择成为游女，没有人是自愿被压迫。
强烈的感情冲击着我的心脏，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情感，一时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但面前的女人急切地凝视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期冀，她迫切需要我的回答。
现在这种时候，该回答什么才合适？
我没有答案。
我哑声回复：“会的。”
这是正确答案吗？
我不知道。
之桃的笑容绽放得更加灿烂。
真是奇怪，明明她的脸上有无法忽视的烧伤，我却觉得此刻的她并不丑陋，反而是美丽的。
我居然会觉得别人美丽？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认为除了川上富江和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与“美丽”这个词语完全搭不上边。
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