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一定的,一定的。”周氏揽着陆卿婵说道,“好孩子,别害怕。”
周氏柔声细语地说尽好话,后来是大夫寻到了安神药喂陆卿婵服下,她才昏昏地睡过去。
她的眉紧皱着,身上也尽是冷汗。
周氏端详着陆卿婵苍白的容颜,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
感知到那游丝般的吐息后,周氏才放松少许。
那大夫也揩了一把汗,说道:“夫人,您心软舍不得喂她服药,可这人心性可怖,曾在段明朔的手底下都逃出来过,不能将之当做寻常姑娘看待。”
“您瞧瞧,她都病成这样了。”他揉着眉心说道,“方才套您话时,还那般娴熟。”
周氏的手仍落在陆卿婵的额上,她闭着眼说道:“你说得是,是我太轻视她了。”
话是这样说,可那大夫也明白,是个人看见陆卿婵这幅样子都要心软的。
年纪轻轻就一身病气,她虽然生得雪肤丹唇,却一分攻击性也没有。
眼底含着少许的哀伤,譬如清水,叫人看过去的瞬时便软了心神。
虽然服过药,可陆卿婵还是睡得不安稳,每过一会儿便会发出些许喃喃的梦呓声。
带着点河东的口音,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声音低弱柔软,像是个难过的小孩子,在哀哀地恳求着什么。
外间风雨如晦,马车在暴雨里逆行。
周氏揽着陆卿婵,用帕子轻轻擦过她的眉眼与脸庞,然后仔细地喂她服药。
周氏向大夫问道:“喝了这种药,会影响她的肺疾吗?”
药汁苦涩,车驾里也泛起苦意。
那大夫解释道:“不会的,只是会让人没了气力而已。”
周氏点点头,又在陆卿婵的身上盖了一层毯子。
陆卿婵睡得昏昏沉沉,梦里的情景乱做一团,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她再度苏醒过来已是次日的中午,外间的雨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沥沥地落着。
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她仰躺着,只觉得身上酸软,连擡起指节的气力都被剥夺殆尽。
河东距离京兆不远,马车又一路疾驰,依照这个速度行进下去,只怕明日就快能到京兆了。
周氏用汤匙舀起碗中的清粥,喂到陆卿婵的唇边,她柔声说道:“多吃些吧,再这样你该病倒了。”
陆卿婵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也不再打算挣扎。
现今不知走出河东多久,她又被时时喂药,能勉强撑到京兆就不错了。
用完粥后周氏没有马上喂陆卿婵服药,而是缓声向她说道:“少师且再忍忍,等晚些时候,我们就住到驿站里去。”
这样的语调与言辞怪诞。
就好像他们不是将她绑架了似的。
陆卿婵别过脸,没有言语。
大夫递来一杯茶水,陆卿婵只浅浅地抿了一些就觉得脑中阵阵晕眩,她一阖眼便晕了过去。
大夫的眼都看直了,颇有些后怕地说道:“还好用的是新配的药,若是按府尹说的来办,没等到京兆,陆少师便要一命呜呼了!”
周氏也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若是这雨早些停就好了,我听人说肺疾的人不能长期待在密闭的地方。”
“夫人心善。”那大夫乐呵呵地说道,“但您可要记住在驿站的时候,万万不能让陆少师离您的身。”
崔昂的喊冤声尖锐,让嘉宁郡主听得脸都要皱起来。
见晋王与张逢走出来,她急忙迎了上去。
嘉宁郡主焦躁地问道:“父王,他还是不肯招吗?”
晋王摇了摇头,众人皆是彻夜未眠,连最重外形的他都满脸的胡茬,瞧着有些憔悴。
张逢的眉也紧紧地蹙着,他向嘉宁郡主解释道:“崔昂的养子昨日下午就已经离开晋阳,眼下不知是否还在河东。”
她咬着牙关,敛住眼底的恨意:“怎会有这样疯魔的人?”
“他既要报复王府,何必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嘉宁郡主的眼睛红红的,“真是天杀的……”
“郡主,您别太担忧。”张逢缓声说道,“陆少师吉人自有天相。”
他久久没有休息,也没有好好地用膳饮水,此刻干裂的唇又渗出血来。
晋王紧忙为张逢倒了盏茶水,郑重地说道:“府尹,您先回去休整一番吧,这里到底还有我们。”
张逢微微笑了一下,却只是浅抿了些茶水。
“好。”他缓声说道,“辛苦殿下,那在下先暂时回去一趟。”
张逢的面容沧桑,背影却仍似年轻人,走路时更是大步流星,隐约有些匆忙。
晋王愈加愧疚,向侍从说道:“我真是无颜面对容与,更无颜面对世叔!”
如今陆卿婵失去了音讯,最焦急的肯定还是柳宁。
昨日下午他就向柳乂直接去了信,然后立刻遣人在城门和河东的重要关隘伏兵,一有陆卿婵的消息便立刻向柳乂和晋阳这边传递。
柳宁做事向来宽和,然而此次没有任何的忍让。
未等张逢这边有进一步地消息,他就直接将薛氏、裴氏并几个大族的主事者都压了起来。
晋王头一次见柳宁如此雷厉风行,更佩服于他的冷静与果决。
他本以为柳宁不会立刻将此事告知柳乂,怕扰了他的心绪。
后来晋王才想明白,若是那人是冲着柳乂去的,与其让人将陆卿婵送到柳乂面前威胁,还不如早些告知于他。
晋王就是没有想到事由竟然真是在他自己头上!
眼下证据已经确凿,麻烦的是崔昂死活不肯开口将他那养子的去向说出。
晋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嘉宁郡主却忽然说道:“父王,崔昂会不会真不知道?”
她的眉紧蹙着,眼里也有了血丝。
小小年纪的女孩,连字都还未识全,就认真地翻阅起文书。
晋王有些惊异嘉宁郡主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牵起女儿的手,带着她向内间走去。
他向她解释道:“昨日陆少师离开官署后,并没有上马车,是在跟张府尹告别后这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失踪的。”
晋王惆怅地说道:“这当口若是想行绑架之事,必须是在官署里有内应。”
“崔昂那养子作奸犯科,正是昨日才被从监牢里放出来的。”他继续说道,“崔昂现在官职卑微,但到底也在官署里有一席之地,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崔昂不太认得陆少师,就知道她跟王府关系亲善。”晋王烦躁地说道,“父王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干出这种混账事!”
嘉宁郡主却若有所思,她轻声说道:“陆姐姐真的跟张府尹告别了吗?”
她的丹凤眼带着幽微的冷意,定定地看向晋王。
“父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嘉宁郡主认真地说道,“是张府尹自己绑架了陆姐姐?”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稚嫩的面孔带着这个年岁少有的沉静。
那神情几乎与少时的柳乂如出一辙。
晋王也顿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向张逢饮过的杯盏,上面没有水渍,只有淡淡的血痕。
他猛地想起张逢办公的那间屋子,桌案上原样摆了两个杯盏,一个是陆卿婵喝过的,一个是张逢用过的。
哪怕是饮下一点茶水,那上面的血痕也不应是如此清晰的!
嘉宁郡主看到父亲愣怔,还以为他没有相信,不由地有些丧气,却不想晋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像年轻人似的快步跑了起来。
“快去遣本王的亲军,即刻抓捕张逢!”他厉声说道,“还有现在就遣人传讯柳宁,立刻封锁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