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阿红(2 / 2)

雨丝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她站在天岂写字楼对面的公交站台,看着张主管撑着黑伞从旋转门出来,身后跟着小跑的实习生,手里捧着厚厚的项目手册。路边的流浪狗夹着尾巴钻进垃圾桶,有辆宝马缓缓驶过,车窗里递出半块三明治,狗叼着食物的瞬间,尾巴摇得像上了发条。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猎头发来的消息:“有家初创公司招行政,老板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阿红望着雨幕里模糊的霓虹,突然想起刘姐说的那句话:“档案存再久也会泛黄,但写字的人早就换了无数茬。”她删掉输入框里的“好的”,打字时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不了,”她写道,“我想试试别的。”

雨越下越大,公交站台的广告灯箱亮起来,映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远处有只狗在雨中狂奔,既不摇尾巴,也不龇牙,只是朝着路灯的方向一路向前。阿红把手机揣回兜里,拉高了外套领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进度表上的红色批注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极了某种失效的符咒。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阿红刚把饭盒拿出来,就撞见孙浩天站在咖啡机前。他今天穿了件灰色Polo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看不出logo的电子表——上周她在商场见过同款,标价能抵她三个月工资。

“孙总。”阿红往后缩了缩,热饭时溅出的油渍在米色衬衫上洇出小黄花。

孙浩天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饭盒上。“梅干菜扣肉?”他突然笑了,“我妈以前总做这个,说下饭。”

阿红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她想起昨天整理报销单时,看到孙浩天的差旅凭证里夹着张路边摊的收据,三块五的豆浆配油条,收款人签名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

回到座位时,阿琴正对着电脑叹气。“城西项目又黄了。”她戳着屏幕上的客户反馈表,“甲方说我们推荐的人‘缺乏狼性’。”

阿红扒着饭,梅干菜的咸涩漫过舌尖。她知道这个项目——孙浩天亲自跟进了半个月,上周还带着团队在甲方公司待到凌晨三点。

下午开项目会,孙浩天把白板擦得锃亮。“我打算把薪资结构改了。”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中央画了道竖线,“左边是固定底薪,右边是绩效提成,想安稳的站左边,想赚钱的站右边。”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阿红数着自己鞋面上的灰尘,想起小时候分糖果,她总选包装最花哨的那颗,哪怕里面的糖块小得可怜。

“孙总,”有个老员工开口,“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孙浩天把马克笔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是中介,不是慈善机构。”他看着众人,“你们以为客户找我们,是来给候选人发救济金的?”

阿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鼎盛集团那个失联的候选人,朋友圈还停留在上个月——在火车站举着去往深圳的车票,配文“去闯闯”。

散会后,孙浩天叫住了她。“档案室那批旧合同,你整理得怎么样了?”他靠在门框上,语气比平时缓和些。

“快好了。”阿红低头看着脚尖,“就是有几份15年的,字迹都模糊了。”

“扔了吧。”孙浩天说得轻描淡写,“留着占地方。”

阿红愣住了。那些泛黄的纸页里藏着多少人的人生——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入职表上写下“月薪五千”的期望,怀孕的女员工在离职申请上摁下红手印,还有人在备注栏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回到档案室时,刘姐正在打包纸箱。“孙总让把这些都搬到仓库去。”刘姐擦着汗,“说腾出来的地方要做新的面试间。”

阿红蹲在地上,指尖拂过最底层的档案盒。17年3月,一个叫“周明”的男人,在家庭关系栏里填了“离异,带一女”,期望岗位是保安,理由是“能准时下班接孩子”。

那天晚上加班,阿红路过孙浩天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对着电脑吃泡面。屏幕上是城西项目的复盘报告,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盖过了原文。

“还没走?”孙浩天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

阿红嗯了一声,突然问:“孙总,您当初为什么要开这家公司?”

孙浩天愣了愣,笑了。“以前在大厂当HR,见多了年轻人把简历递进来,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他啜了口面汤,“后来发现,好多人最后都活成了按部就班的木偶。”

阿红走出办公楼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她想起白天孙浩天在白板上画的那道线,突然明白——左边是温吞的粥,右边是滚烫的火锅,有人怕烫嘴,有人就爱那股子热辣劲儿。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猎头又发来消息:“那家初创公司还在招人,老板说可以给你面试。”

阿红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交替闪烁。远处的工地还在施工,起重机的吊臂在夜空中划出巨大的弧线,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她删掉了消息,打开备忘录,敲下几行字:明天整理完周明的档案,去看看保安岗的招聘信息。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桂花的甜香。阿红裹紧外套,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往常快了些。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正在慢慢舒展的弹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