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逛集市,粗糙的手掌托着他的屁股,走一步晃一下,像艘稳稳的船。他想起高考那年,父亲蹲在考场外的槐树下,手里攥着个凉了的馒头,等了他整整三个小时。他想起参加工作第一天,父亲往他背包里塞煮鸡蛋,说“工地上累,多吃点好的”,眼角的皱纹里全是骄傲。
这些年,他总以为父亲是座永远不会塌的山,却忘了山也会老,也会累。爷爷的病,母亲的药,家里的开销,像一块块石头压在父亲肩上,他却从未说过一句苦。自己参加工作这几年,没给家里寄过几次钱,反而总让父亲操心,现在父亲倒下了,他才惊觉自己欠了太多。
“是凌晨突然倒的?”陈景辰抹了把脸,手背蹭得生疼,“那妈呢?她肯定守了一夜吧?她那身子骨,哪禁得住这么熬?是不是也病倒了?”
他太了解母亲了,父亲是她的天,天塌了,她怎么可能撑得住?家里只要发生一点大的事情,母亲就睡不着觉。这次父亲倒下,她怕是早就熬干了力气。
“妈确实没合眼,守在爸床边攥着他的手,谁劝都不肯松。”姐姐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的安慰,“不过你别担心,三姑刚逼着她喝了碗粥,现在在旁边坐着呢,没倒下……”
监控里,母亲果然坐在床沿,背比平时驼了好多,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她望着父亲的脸,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父亲的手背上。陈景辰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疼,他这个儿子当得太浑了,连父亲病倒都要靠姐姐瞒着,连母亲偷偷掉眼泪都只能在监控里看着。
“姐,把手机对着爸,我想看看他。”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浓浓的哀求。
姐姐没说话,监控画面晃了晃,镜头慢慢对准了父亲。他的眼睛闭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平时总是抿着的嘴角此刻松垮着,露出一点花白的牙。陈景辰记得父亲总说“男人要绷住气”,可现在,他连嘴角的力气都没了。
“爸……”陈景辰的喉咙像被堵住了,眼泪汹涌地往外冒,“姐,我回去。”
他猛地站起身,铁架床被撞得“哐当”响。“我现在就跟领导请假,开车回来。咱们带爸去城里的大医院,去最好的科室,一定要把他治好。”
“请假?”姐姐的声音一下子慌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啊?你现在是待岗,要是因为这事丢了工作……”
陈景辰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时候姐姐还在担心他的工作。他看着监控里母亲佝偻的背影,看着父亲苍白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坚硬起来。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爸只有一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上班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好好的吗?要是连爸都顾不上,这班不上也罢。”
监控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父亲脸上投下一小块光斑,像片温暖的羽毛。陈景辰望着那片光,突然觉得肩膀沉了沉。以前总躲在父亲身后,觉得天塌了有他顶着,可现在,他得自己撑起这片天了。
“你跟妈说,别担心钱,我来想办法。”他抹掉眼泪,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稳,“我这就去请假,然后回去宿舍收拾一下东西。等我到家,咱们就送爸去医院。”
电话那头,姐姐“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陈景辰挂了电话,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翻得卷边的安全手册,还有口袋里那仅有的几十块钱。他把东西塞进背包,拉链拉到一半,又掏出手机,把监控里父亲的样子截图设成了壁纸。
走出宿舍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远处的塔吊不知何时又开始转动,吊臂在蓝天下缓缓移动,像在为他指引方向。陈景辰深吸一口气,大步往项目部走去。他知道前路肯定难走,可他不怕。因为从这一刻起,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