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的鲁甸，已经透着盛夏的燥热。牛场项目的工地上，塔吊的长臂在阳光下划出迟缓的弧线，搅拌机的轰鸣声时断时续，像头没睡醒的巨兽。陈景辰戴着安全帽在脚手架间穿行，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在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刚检查完临边防护，手里的检查表上还沾着点泥浆——这是他今天发现的第三处隐患，钢管的固定卡扣松了半圈，再晚发现半天，说不定就出大事。
“景辰，黎哥让你去主入口那边，王经理来了。”郑丽华骑着电动车从后面赶上来，车筐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哗响。这小伙子刚从施工员转岗没多久，晒得黢黑，只有笑起来时露出的白牙格外显眼。
陈景辰心里“咯噔”一下。直管部经理王叁皮来蹲点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但没人想到会这么突然。他加快脚步往主入口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那里，王叁皮的军绿色大衣在人群里格外扎眼——哪怕天热，这位老经理也总爱穿着这件跟着他跑了三个项目的大衣，说“穿惯了，脱下来像少了点啥”。
“伍伟，你自己看看！”王叁皮的大嗓门隔着几十米就能听见，像闷雷滚过工地，“这叫抢工期？我看是养老来了！”他指着稀疏的施工人群，手里的图纸卷成了筒，“一期的牛舍钢结构还没立起来，二期的地基才挖了一半，离6月30号就一个多月，你告诉我怎么完？”
项目经理黎伍伟站在旁边，脸色比图纸还白，手里的安全帽被捏得变了形。他平时话不多，此刻更是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王总，最近……最近班组有点缺人，我已经在催了……”
“催？怎么催的？打电话请他们来喝茶？”王叁皮的火气更盛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前几天去甲方开会，人家指着进度表问我‘王经理，你们国企的效率就这？’，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管理人员，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你们倒好，该摸鱼的摸鱼，该偷懒的偷懒，是不是觉得这项目黄了跟你们没关系？”
技术总工杨洪基往前站了半步，试图打圆场：“王总，主要是最近雨水多，影响了混凝土浇筑……”
“雨水多？人家隔壁的饲料厂项目跟咱们一块开工，人家的厂房都封顶了！”王叁皮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我看不是雨水多，是你们骨头软！”
陈景辰站在人群后，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项目进度慢，也知道班组缺人，但没想到王叁皮的火气会这么大。阳光直射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位老经理从来说一不二，真发起火来，谁都兜不住。
“明天！”王叁皮突然提高了音量，“明天早上我来查人！少一个班组，你黎伍伟就去给我找！少一个工人，现场负责人就去给我顶！”他指着黎伍伟的鼻子，“你现在就给班组打电话，问他们来不来人！不来？行，我来联系他们老板，我倒要看看是项目重要，还是他们那点小算盘重要！”
黎伍伟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指尖抖得连屏幕都按不准。“我现在就打，现在就打……”
“别以为这是吓唬你们！”王叁皮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全场，“6月30号完不成节点，我第一个撸你黎伍伟！第二个就是你们这群浑水摸鱼的！不换思想就换人，我说到做到！”
他的话像块巨石砸进水里，激起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远处的吊车还在慢悠悠地转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陈景辰看着黎伍伟弓着背打电话的样子，忽然想起刚进场时，这位项目经理说“咱们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干成样板”，那时他眼里的光，比现在的太阳还亮。
“走，去生活区看看！”王叁皮一甩袖子，带头往宿舍区走。他的军绿色大衣下摆扫过路边的钢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在敲警钟。
刚进生活区，王叁皮的脚步就顿住了。一堆拆下来的瓷砖被随意丢在路边，有些还带着水泥，碎成了好几块；旁边的沙堆被雨水冲得乱七八糟，混着塑料袋和烟头；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工装，有的直接拖在了地上。
“洪基！”王叁皮的声音陡然变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就是你们的管理？啊？”他指着那堆碎瓷砖，气得手都在抖，“这些瓷砖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杨洪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赶紧解释：“这是上次贴卫生间剩下的，我让他们清理……”
“清理？清理到马路上？”王叁皮弯腰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瓷砖，上面的釉面还闪着光，“你们知道这一块砖多少钱？十块！这一堆至少几十块！够一个工人一天的伙食费了！”他把瓷砖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了更多片。
“你们对成本观念是一点没有！”王叁皮的声音里带着痛心，“要是把这些浪费的材料换成工资，你们每个人的钱包都能鼓一圈！可你们倒好，拿着公司的钱不当钱，拿着国家的资源当垃圾！”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低着头的材料员苏桦身上，“苏桦，你是管材料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该回收？是不是该登记？”
苏桦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是……是我没管好……”
“没管好？”王叁皮的火气又上来了，“我看是根本没管！我看见这些浪费的材料，心都在滴血！”他指着宿舍区的门，“今天之内，所有的废料给我清理干净！能用的归类，不能用的卖掉，卖的钱给工人买西瓜！我倒要看看，你们心疼不心疼！”
陈景辰站在阴影里，看着那堆碎瓷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平时管安全，对材料的事过问不多，此刻才意识到，工地上的浪费竟然这么严重。阳光穿过宿舍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碎瓷砖在光线下闪着刺目的光，像在无声地控诉。
“都过来！”王叁皮往空地上一站，声音已经恢复了些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是干活的时候。”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进度表，在地上铺开，“我把任务分下去，谁的担子谁挑，挑不动趁早说！”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