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
“我回来了。”
云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整个溶洞的死寂,被瞬间砸碎。
那两个字,仿佛是一句拥有魔力的咒语。
王座之上,白骨少女空洞的眼眶里,那团杂乱的意念风暴,猛地一滞。
紧接着,是火山般的爆发!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少女的口中冲出。
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怨念,是浓缩了千年的毒。
轰!
玄奘布下的佛光,如同被巨浪拍打的堤坝,剧烈摇晃。
之前被镇压的无数骨质根须,在这一刻彻底挣脱了束缚。
它们疯了。
像是烧红的铁水,从四面八方炸开,每一根根须的末梢都锐利如枪,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攒刺向那个打破禁忌的名字的源头——云逍。
“大师兄小心!”
孙刑者一声怪叫,金箍棒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铜墙铁壁,挡在云逍身前。
铛铛铛铛!
密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火星四溅。
孙刑者只觉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传来,双臂发麻,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
“疯婆子!”他怒骂一声,龇着牙,脖子上青筋暴起。
另一侧,诛八界早已行动。
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上前一步,与孙刑者并肩。
九齿钉耙在他手中舞成一团乌光,将所有试图绕后的骨根尽数荡开。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耙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屠夫,分割着奔涌而来的骨肉洪流。
“呆子,谢了!”孙刑者吼道。
“闭嘴,猴子。”诛八界声音冰冷。
玄奘依旧盘坐,眼皮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看着被护在身后的云逍,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那炷香,已经烧到了三分之二。
时间,不多了。
风暴中心的云逍,对周围毁天灭地的景象视若无睹。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那一声怨念尖啸,几乎震散他的神魂。
但他站住了。
他没有后退。
他看着王座上那道因狂怒而微微颤抖的惨白身影,脸上那丝苦涩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他知道,第一步对了。
恨,是因为在乎。
彻底的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顶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压力,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戏谑。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小事。
“你酿的那坛醋,我一直都还记得味道。”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我回来了”的威力,大了十倍,百倍!
如果说前一句是点燃了火药桶。
那么这一句,就是往火药桶里,丢进了一枚从天而降的巨石。
嗡——!
整座石化古树,猛地一颤!
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源自核心的、剧烈的、无法理解的战栗。
王座上的白骨少女,缓缓地,僵硬地,低下了头。
她空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云逍。
那股狂暴的怨念,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意念。
困惑。
怀疑。
难以置信。
以及一丝……被深深掩埋的,连它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期盼。
“醋……”
一个破碎的,仿佛由无数枯骨摩擦而成的单音,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这个字,它记得。
那个承诺,它也记得。
可……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知道这件事?
他的气息,很像。
真的很像。
纯净,温暖,像是记忆里最好的那个版本。
可他,又是谁?
古树的意志,彻底陷入了混乱。
它像一台老旧的机器,被输入了一段无法识别,却又无比熟悉的指令。
它的核心逻辑,开始崩溃。
这种意志层面的崩溃,立刻反映到了外部。
轰隆隆!
整个溶洞开始剧烈摇动,不再是单纯的攻击,而是失控。
无数骨根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空中狂舞。
有的抽向孙刑者,有的砸向石壁,有的甚至自己跟自己缠绕在一起,拧成了麻花。
孙刑者和诛八界的压力骤减,但危险却不减反增。
“大师兄!你到底对她念了什么咒?”孙刑者一边躲避着一根从头顶砸下的巨根,一边怪叫,“这婆娘好像更疯了!”
“这已经不是疯了。”诛八界脸色凝重,将一根抽向孙刑者后背的骨根磕飞,“是乱了。”
“乱了?”
“嗯,章法全无。”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变化发生了。
周围的石壁开始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
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在石壁上一闪而过。
那是黄土飞扬的村口。
那是枝叶繁茂的古树。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村姑,正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远方。
树下,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正摇着头,对她念叨着什么。
幻象一闪即逝。
“这是……”孙刑者看得一愣。
“它的记忆。”云逍平静地回答。
他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万流归宗的礁石。
那些狂乱的骨根,竟诡异地避开了他身周三尺的范围。
它们不是不想攻击他,而是“不敢”。
它们的“主人”,正在天人交战,下达着自相矛盾的命令。
“攻击那个冒牌货!”
“不,等等,万一他是真的呢?”
“撕碎他!”
“不……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云逍能清晰地“品尝”到空气中那股“千年陈醋”的味道,正在飞速变化。
酸味依旧。
但其中,多了一丝迷茫,一丝迟疑。
就像一坛密封了千年的老醋,被人猛地揭开了盖子,那股最冲的味道散去后,露出了底下更复杂的醇香。
成了。
云逍心中暗道。
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必须趁热打铁。
他看着王座上那个陷入自我怀疑的身影,眼中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歉疚。
“我知道你不信。”
“其实,我这次回来,带了些长安新出的胭脂。”
“可路上走得急,给弄丢了。”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不过没关系。”
他继续向前走。
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