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着净琉所指的方向,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
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
那是一种混杂着腐朽香火与陈年怨念的气味,像是把一座荒废了百年的古庙,连同里面发霉的贡品和干瘪的尸骸,一同碾碎了,再用慢火熬煮。
闻之欲呕。
孙刑者收起了嬉皮笑脸,金箍棒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这味儿,不对劲。”他耸了耸鼻子,“比老君的炼丹炉炸了还冲。”
诛八界走在最前,钉耙拖在身后,划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没有说话,但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师父。”云逍看向玄奘。
玄奘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前方。
山势渐高,云雾缭绕。
本该是仙家气象,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那浓郁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将整座山都染上了一层灰败的颜色。
“地图上说,前面就是万寿山了。”云逍说道。
玄奘没有回应,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喃喃自语:“镇元子那个老家伙,最是爱惜羽毛,怎会把家里搞得如此乌烟瘴气。”
云逍心中一动。
听这口气,师父和他还是旧识。
“或许是……装修品味变了?”云逍试探着说。
玄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他就是把自己的骨头拆了当柴烧,也不会让自家道场沾上半点污秽。”
“那就有意思了。”云逍摸着下巴,“看来我们这趟拆迁,是来对地方了。”
又行了半个时辰,一座巍峨的道观,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观门前,一块巨大的石碑立着。
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十个大字: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字迹古朴,蕴含道韵。
只是此刻,那石碑上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透着一股邪气。
道观的大门敞开着。
门前,排着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男女老少,衣着各异。
有衣衫褴褛的农夫,也有穿金戴银的富商。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而麻木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他们的身体,大多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干瘪。
皮肤蜡黄,紧紧贴着骨头,如同风干了数十年的腊肉。
头发枯槁,毫无光泽。
“他们在干什么?”净琉躲在云逍身后,小声问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云逍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队伍的最前端,摆着一张长长的供桌。
桌后,坐着两个身穿道袍的童子。
那两个童子,唇红齿白,面容依稀还有几分仙气。
但他们的眼神,却和外面排队的人一模一样,空洞,狂热,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一个凡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桌前,将一个装满铜钱的布袋放在桌上。
其中一个道童面无表情地收过钱袋,随手扔进旁边堆积如山的钱堆里。
然后,他从身后拿起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木牌,递给那个凡人。
木牌上,用金漆刻着几个扭曲的古字。
云逍看清了,是某个不知名古佛的名号。
那凡人如获至宝,双手捧着木牌,脸上露出痴狂的笑容,跪在地上,对着道观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
每磕一下,他身上的生气就流逝一分。
等他站起来时,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抱着那块木牌,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紧接着,又一个人上前。
这次是个富商,他献上的是一箱珠宝。
同样的流程,他得到了一块“长生牌位”,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耗尽了最后的生气离开。
“这……”孙刑者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在……卖东西?”
“卖命。”诛八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云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开启“通感”,空气中的味道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信仰的味道,混合着贪婪、绝望,以及生命力被强行抽走的铁锈味。
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
“好一个营生之道。”云逍冷笑道,“把命当柴火卖,真是闻所未闻。”
他看向道观深处。
那里,才是这股味道的源头。
冲天的怨气,几乎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灰色狼烟,直插云霄。
而在那片灰败之中,云逍隐约看到了一棵树的轮廓。
一棵巨大无比,却早已枯死的树。
它的枝干焦黑,扭曲着伸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挣扎的手臂。
“人参果树。”玄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师父,你那老朋友,怕是出事了。”云逍说道。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锡杖的手,紧了紧。
“大师兄,我们怎么办?”净琉问道。
“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看看。”云逍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然岂不是白跑一趟。”
“怎么进?”孙刑者指了指门口那条长队,“排队吗?俺老孙可没那耐心。”
“排队多没意思。”云逍笑了,“我们是来拆迁的,不是来当客人的。”
他转头看向玄奘:“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说?”
玄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为师说过,交给你了。”
“好嘞!”云逍打了个响指,“小的们,准备干活。”
他指着道观的侧墙:“猴子,你探路。八戒,你断后。大强,你当肉盾。净琉,你负责……负责给我们指明哪个方向的邪气最浓。”
“是,大师兄。”净琉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呢?”孙刑者问道。
“你是二师兄。”云逍拍了拍他的肩膀,“负责在我装不下去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
孙刑者撇了撇嘴,没再多说。
一行人绕到道观侧面,这里的守卫明显松懈了许多。
孙刑者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墙角。
片刻后,他探出头来,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众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五庄观。
观内的景象,比外面更加诡异。
地面上铺的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两旁的廊柱上,雕刻的不再是仙鹤祥云,而是一个个表情痛苦、扭曲挣扎的人脸。
空气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那声音不似佛门宏大,也不似道门清越,反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听了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