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阿哥被皇帝问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问题实在太难办了!
河道总督这几十年来作风清廉,能力不错,功劳无数。
他扛下所有的过错,只为了能用这辈子所有的功绩跟皇帝求情,放过自己的独生子这个条件。
如果皇帝不答应,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于公于私,跟着自己几十年还功绩赫赫的老臣要是被处死,却也让其他臣子感觉齿寒。
再就是皇帝如果答应河道总督放过他的独生子,但是主谋确实这个儿子,岂不是公私不分吗?
要是其他人得知后,也学着河道总督的样子,用自己的功劳来换去主谋的性命,让主谋做下错事却能无罪释放。
那沉船的时候,被淹死的官兵,他们的性命又由谁来负责?
为沉船而引咎辞职,甚至受罚的官员又怎么办?
主谋被放过,这些人的仕途和性命就该被毁吗?
如此一来,皇帝的名声也会受到连累。
所以不管是听河道总督的要求,还是杀掉河道总督的独生子,不管哪个都不妥当。
九阿哥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道:“皇阿玛,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儿子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一下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明天告诉朕就行了。毕竟此事重大,不能拖延太久就该公布出去了。”
而且河道总督和他儿子被抓,周围人该是察觉到了,如果拖久了传出不好的流言就麻烦了。
九阿哥点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院子。
苏澜见他去御书房一趟,却是蔫头耷脑回来,不由纳闷道:“皇上这是跟爷说了什么,叫爷如此沮丧?”
九阿哥打发掉伺候的人,在她身边坐下,叹着气把皇帝的问题说了,忍不住嘀咕道:“皇阿玛这意思好像让我来做主一样,其实该是叫来大臣去御书房商议,指不定早就有结论了。”
其实这不过是皇帝对他的考验,偏偏九阿哥还得认真回答,要是答错了,或者答得特别不好,皇帝只怕要对自己失望。
九阿哥抓了抓头,只觉得这问题简直毫无不知道如何选择,选择哪个都不对!
“这两父子也是的,尤其这个儿子。他恨亲爹太清廉,于是当初亲娘病重的时候,家里没有多余的银两能治病,于是就恨上亲爹了。”
“这亲爹也是,哪怕再清廉,妻子病了也能跟皇阿玛求情,请个太医过去也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病死吧?”
“如此一来,哪怕最后没把人救活,起码这两父子也不会成仇了。”
九阿哥是想不通,河道总督这两父子的关系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但凡他们两个当中有一个让步了,或者把此事处理得更妥当一点,都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九阿哥继续吐槽道:“还有这儿子真是脑子进水了,恨亲爹就恨吧,怎么忽然想到作死去抢劫送赈灾银的船只?还是跟臭名昭著的水鬼合作,也不知道他怎么跟这些水鬼搭上线的。”
“或者说,这些水鬼是怎么找上这个儿子,还说服他透露消息。”
“这儿子干点别的不行吗?哪怕是在亲爹碗里放巴豆也好啊,如今真是为难我了。”
苏澜眨眨眼,好笑道:“爷说的对,河道总督就是太刚直了,不知道变通,才会跟儿子闹到如今这个田地。”
被她一附和,九阿哥连连点头道:“就是啊,果然亲爹脑子不好,儿子的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作死就算了,怎么还把我牵扯进里头来!”
九阿哥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低着头一个劲琢磨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开才行。
苏澜在一边看他不停走来走去,看得都快眼花了,无奈道:“爷别着急,不是说明天才回答,今天还有时间,先坐下慢慢想。”
九阿哥这才重新坐下,依旧叹气道:“我实在是想不到该怎么选,感觉这两个都不是好的选择。如果可以,我还是觉得留住河道总督的性命,把那该死的儿子砍了更好。”
毕竟这作孽的是儿子,既是主谋还是砍了算了!
苏澜知道九阿哥这说的是气话,笑笑道:“爷有没想过,除了这两个,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九阿哥立刻坐直身看了过来,乖巧问道:“怎么说?难道你有其他好法子来解决此事?”
他眼巴巴看过来,一副“快救救我”的表情,苏澜不由失笑道:“皇上给了两个选择,未必只有这两个选择。”
九阿哥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皇帝没说只能从这两个当中做选择,是九阿哥想岔了。
苏澜继续说道:“要杀了河道总督,放过他的儿子,其他人肯定不乐意。如果杀了独生子,河道总督也不乐意。”
“既然如此,不如两人都不杀,这不就好了?”
九阿哥听得迷糊了起来,疑惑道:“不杀两人,总不能此事轻轻放下,放过他们吧?这不行,别说皇阿玛,我第一个不乐意!”
不说这两父子爱恨情仇,这独生子跟外人联手抢劫赈灾银。
光是赈灾银没能到达,哪怕消息传得再快,皇帝迅速补救,重新让人送一批过去,依旧因为时间拖延了,让受灾当地死去的人更多了。
如果赈灾银能准时到达,这些人原本是不用死的。
那么多条人命,九阿哥感觉直接砍了这两父子都让他们占便宜了!
就该把他们千刀万剐才是,不然要如何平息那么多冤魂的怨恨!
苏澜连忙安抚九阿哥道:“爷,我不是说真的放过他们。而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九阿哥一听,慢慢平静下来,问道:“原来如此,这倒是可以。但是让他们两个去哪里,总不能去河道挖淤泥吧?”
他摸着下巴,感觉这个主意不错。
河工挖淤泥是个辛苦活,还要弄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就没个干净的时候。
对河道总督和他的儿子来说,每天都浑身是泥的见人,实在不算是体面的事。
光是想想,九阿哥就不住点头,觉得这个惩罚人的法子不错。
尤其以前河道总督是指挥的人,河工只怕连见他一面都难。
如今他要成为河工的一员,每天跟以前连面都见不着的人一起干活,光是这身份骤然降低的转变,估计就能让两人难受极了。
一个从指挥的人,最后成了被指挥的人,河道总督能受得住吗?
那个独生子一直是河道总督的儿子,出外肯定受人尊敬,是被讨好的对象。
如今是最下等的河工,每天干着最累的活,还要受人唾弃谩骂,面子里子都没了,还要天天被人围观,这种惩罚确实比一刀砍头要难受得多,却也是应得的!
苏澜看着九阿哥一边点头一边笑了,显然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
但是她不得不开口泼冷水道:“爷,这个法子虽然看着不错,皇上却绝不会采用的。”
九阿哥一怔,不解地转头道:“为何?这样一来,两人不用死了,皇阿玛的名声保住了,还惩罚了他们,不是挺好的吗?”
“而且所有人都能看见皇阿玛的仁义和宽容,没杀老臣和他的独生子,让两人都活着。”
苏澜摇头道:“虽说让两人都活着,但是河道总督毕竟是有功之人,就这么扔去当河工,即便没丢了性命,在外人看来却像是折辱了他。”
九阿哥一脸欲言又止,苏澜猜得出他的想法。
不外乎是河道总督虽然不知情,但是独生子犯下死罪,他还想要包庇,不也算是同罪了吗?
都这样了,还要给河道总督面子吗?
苏澜笑着安抚九阿哥道:“人总是对弱者要宽容一些,更别提河道总督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实事,立下功劳。年纪也大了,几乎半生都奉献给朝廷。”
“而且他两袖清风多年,受人敬重。如今忽然因为独生子而倒下,同情他的同僚想必不少。”
“这时候要是把人扔去当河工,年纪大又做着苦累的活计,身子骨肯定受不住。估计没撑几天,人就得累没了。”
哪怕河道总督再是清廉,家里还是有那么几个奴仆在。
他又是文臣,年纪又大了,去了河道当河工,哪怕真能豁出老脸去做,做不了几天就得累死了。
到时候惩罚没多少,别人见了,只觉得皇帝是故意弄死老臣,还要死得如此不体面,不由更加同情河道总督了。
如此一来,对皇帝的名声就有影响。
明明皇帝是惩罚了坏人,做错事的人却被同情,实在划算不来。
九阿哥忍不住站起身又来回踱步,皱眉道:“所以这死罪必须免,但是活罪也得给他们斟酌一下。明明他们才是做错事的人,怎么被连累的成了皇阿玛?”
“难怪皇阿玛提起这个问题来,还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这河道总督杀了不行,不杀也不行,简直叫人无从下手!
苏澜拉着九阿哥,让他重新坐下,这才开口道:“其实爷也能去反问河道总督,毕竟这事还牵扯到他的亲家。他只救儿子,要救儿媳妇和她的父母吗?”
九阿哥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忽然一拍脑袋道:“对啊,皇阿玛来问我,我也能反问河道总督。他是只想保住儿子,还是要保住儿媳妇一家?”
“如果都想保,他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过是不够的。如果不保儿媳妇,只保儿子,这事传出去,再也没人同情河道总督,而是同情他的儿媳妇了吧?”
明明是两父子之间关系恶劣,独生子想了个馊主意来坑爹,还把妻子一家都牵扯进来。
九阿哥琢磨道:“如果儿媳妇一家是知情的,那就是合谋了。如果不知情,那这儿媳妇一家就是被他们父子给坑害连累了!”
他再次站起身走来走去,这次不是苦恼,而是激动的!
九阿哥来回走了几圈才勉强冷静了一点,又嘀嘀咕咕说道:“我去天牢直接问河道总督,那也太便宜他了,指不定还会用话来敷衍我。就该对外升堂,让所有人知道这对父子做了什么。”
“到时候把他儿媳妇一家带上来问话,银铺不在河道总督名下,看他还能怎么自圆其说!”
九阿哥越说越兴奋,恨不能立刻跑回去御书房跟皇帝把想法都说了!
苏澜好不容易把人拉住,无奈道:“爷不如先把想法写下来,然后派人送去御书房给皇上过目。要是这个主意合适,皇上就会在早朝的时候提出来商议。”
九阿哥为了瞒住赈灾银的事,愣是背锅了,被人说提早讨好皇太后,如今也该尽早澄清。
只要在早朝中谈论此事,聪明的大臣估计都能想到九阿哥为何提前送寿礼了,流言就能不攻自破。
九阿哥还没想到这一点,却担心自己在皇帝面前太激动,说得不够周到,于是还是乖乖去书房把想法写下来。
他写了草稿,修改了一下,这才在折子上誊抄工整,转头让高元送去了御书房。
皇帝也没料到九阿哥那么快就想到法子,还特地写了折子让人送过来,颇为认真又郑重。
他打开后一看,很快就笑了起来:“朕看刚才小九的样子,还以为他懒得琢磨,想要直接把人都砍了。没想到前后才多久,就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在九阿哥走后,皇帝也叫了几个心腹大臣到御书房里商议了很久。
大臣提出几个建议,皇帝都不大满意。
毕竟河道总督这人确实棘手,人不能直接杀,却也不能让他活得太好,还不能叫他没了体面,简直让皇帝为难极了。
有大臣提议把河道总督圈禁在宅子里,吃的用的都跟之前差不多,也就全了他这功臣的体面。
但是皇帝听了不乐意,明明这河道总督不会教儿子,出了这么个祸害,还想圈在宅子里不出去,依旧过着以前的生活,凭什么啊!
见皇帝面色不好,这大臣还补充:可以送河道总督的独生子去矿场挖矿!
又脏又累又苦,到死都不能出来,却也成全了河道总督保住独生子的心愿,独生子也得到惩罚。
可是这个补充的提议仍旧让皇帝不甚满意,只因为河道总督这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一样。
明明儿子是主谋,居然用自己的命来作为条件让皇帝屈服,这让皇帝心里老大不痛快了!
当然皇帝对外的表情管理太好,大臣们再是人精也看不出同为人精皇帝对河道总督有一肚子的不满。
皇帝既要面子,又不想屈从河道总督的提议。
然而这些大臣一个都没有察觉他的心思,让皇帝很是苦恼。
他不能开口,又想有人明白。
这不,明白自己的人不就来了?
皇帝心里很高兴,九阿哥简直是自己的嘴替,想说的话几乎都在折子里了:“小九最近确实长大了,办事也更用心了,叫朕心里甚是安慰。”
李德全听皇帝这么夸,就知道九阿哥这折子是写到皇帝的心坎里了,于是笑着附和道:“九阿哥素来聪慧,为皇上分忧,这几天都在国库里点算,却从不喊累,就连户部的尚书大人也对他赞不绝口。”
皇帝正心情好的时候,被李德全这么一附和,就更加高兴了,笑着点头道:“刚才几位大臣都还没回去吧,把他们叫过来重新商议。”
“连小九都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怎么他们几个年纪大了,脑子却转不过弯来?”
李德全微笑不语,显然几位大臣的建议压根没有说到皇帝心里,叫皇帝十分不快。
幸好有九阿哥这折子来救场,不然这些大臣被皇帝扣在外宫住着,想不出好法子来,估计都不能回家了!
几个大臣刚被皇帝沉着脸撵走,让他们去外宫住着,再好好琢磨。
几人过去后就聚在一起商议,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谁知道前后才没多久,皇帝又叫他们去御书房继续商议,几人一时发愁。
他们要说不出什么办法来,皇帝这次肯定不是沉着脸那么简单了,只怕要吃训斥的。
几人愁眉苦脸去御书房,却见皇帝红光满面,脸上还带着浅笑,一时心下惊异。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有人给皇帝琢磨出好法子,才叫皇帝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皇帝拿出九阿哥的折子,示意几个大臣轮流看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