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阿大所言,正是他心中一直隐隐忧虑的症结。
上海的繁荣,目前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转运”二字上。四方货物在此集散,买空卖空,赚取差价,固然能快速汇聚人气和资金,但根基终是浮泛。
若不能培育起本土的、有竞争力的生产制造能力,那么上海终究只是一个巨大的、光鲜的“货栈”和“账房”,其血肉与灵魂,将被牢牢握在那些控制着源头生产和远洋运力的大商贾手中。
一旦外部有变,或利益驱动他们转向别处,眼前的繁华很可能如沙上堡垒,顷刻瓦解。
而那些聚集在城西的手工业者——织工、染匠、陶瓷匠人、铁木工坊……他们才是这座城市能够内生增长的毛细血管,是未来可能孕育出独特产品和产业的希望火种。
可现在,他们却在生存线上挣扎。
官营船队......
想起这个,陈恪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涩。
名义上,他掌控着一支“官营”船队,用以平抑运费、保障关键物资运输,甚至未来进行官方贸易。
然而现实是,这支船队规模小得可怜,船只多是从江浙各市舶司“租借”来的老旧漕船、巡船,勉强经过修补,在近海和内河航行尚可,若要承载大批货物远涉重洋,前往利润丰厚的朝鲜、日本,乃至更远的南洋,无异于痴人说梦。
船体强度、导航能力、抗风浪性,无一不是致命的短板。
几次试探性的出航,皆因各种状况狼狈返航,损失不小。
没有强大的、自主的航运力量,就无法为这些中小手工业者打开稳定的海外销路,他们的产品就只能被本地大商贾低价收购,利润被层层盘剥。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知道了。”陈恪的声音有些低沉,“让那些诉苦的掌柜,将各自面临的难处、成本明细、期望的售价,都详细列个单子送来。告诉他们,府衙……正在想办法。”
阿大应声退下。
陈恪独立窗前,良久不语。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窗外,是触手可及的、用无数心血构筑起的繁华盛景。
窗内,是他必须直面、关乎这座城市长远命运的、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盛宴之下,隐忧已现。
他需要一场破局,一场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