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人性脆弱,最好的法子,便是远离那试探的漩涡,不令自身陷于那般境地。
几番下来,那些班主见他油盐不进,面上虽愈发恭敬,眼底却难免掠过一丝悻悻然与不信。
他们久历风尘,见识过太多道貌岸然之辈,岂会真信有猫儿不沾腥?
私下窃语,只道是伯爷位高权重,顾忌官声,在此大庭广众之下拉不下脸面,或许需待盛会之后,寻那私密时机,再遣贴心人儿悄然送至行辕,方能成事。
陈恪自不知他们肚内这番曲折算计,只专注於流程本身。
一个个节目过去,或惊艳,或平庸,他心中大致有数。
正稍感疲乏之际,忽闻报下一登场者,却未报字号楼名,只道是一蒙面女子,欲试琴艺。
陈恪微感诧异,却也未多想。
只见一女子,身着素雅湖绉长裙,体态轻盈,面上覆着一层轻薄白纱,遮住容颜,唯露出一双清亮眼眸与光洁额头。
她怀抱一张楠木古筝,步履从容,于台中央坐定。
玉指轻拨,弦音乍起。
甫一入手,陈恪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这琴技…实在算不得顶尖,甚至有些生疏,几个过渡处略显滞涩,与先前几位专精琴艺的行首相比,高下立判。
然而,随着曲调渐次铺开,一种极其熟悉、几乎刻入骨髓的旋律,如潺潺溪流,悄然漫入耳中。
陈恪初始尚疑为错觉,待得那女子轻启朱唇,一声清越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情感的吟唱逸出,他浑身猛地一僵,背心瞬间沁出一层细密冷汗!
这曲子…这词…
分明是他当年于京师,为常乐依据记忆谱就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
此曲私密,从未示于外人,仅他夫妇二人于闺阁之中偶一抚弄嬉戏,以为趣致!
怎会于此地、于此场合,由一蒙面女子奏唱而出?!
那女子歌声虽不及专业歌伎圆熟甜美,却别有一股真切情意流淌其中,每一个转音,每一处气口,竟与常乐平日哼唱时的小习惯一般无二!
陈恪如坐针毡,额角见汗,哪里还顾得上品评什么风月!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心神。他下意识地左右微瞥,见众人皆沉浸于这新奇曲调之中,并未留意他的失态。
他强自镇定,心下电转,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再不敢多留片刻,趁一曲余音袅袅众人尚未完全回神之际,悄然自座中起身,对身旁阿大使了个眼色,便欲借着棚内阴影掩护,先行溜之大吉。
岂料他刚挪步至侧幕旁,那台上一曲恰终。
余音尚未散尽,那蒙面女子竟不顾礼数,猛地起身,将古筝往身旁侍立的丫头手中一塞,也不卸去面纱,竟自台侧阶梯疾步而下!
其动作迅捷灵巧,竟似身负不俗技艺,三两步间,已如一阵风般掠过讶异的人群,径直拦在了正欲掀帘而出的陈恪面前。
陈恪脚步一顿,抬眸望去,正正撞入那双似笑非笑的明亮眼眸之中。
四目相对,一切已无需多言。
那熟悉的眼神,那即便隔着轻纱也能清晰感知的、独属于她的那份慧黠与薄怒交织的气息…
不是他那本该远在京师的贤妻、怀远侯府二小姐常乐,又能是谁?!
“伯爷...”她的声音透过面纱,带着一丝江南水汽般的朦胧,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陈恪耳中,语气轻柔,却字字敲打在心尖上,“这曲子,民女弹得可还入耳?怎地伯爷听得……这般急着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