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通过预售船引仓单筹集而来的近二百万两巨款,已如流水般倾注于这港口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巨木、每一份工钱粮饷之中。
他陈恪,对得起这份投入。
码头用料是上乘的,工钱是足额发放甚至时有嘉奖的,聘请的工匠师傅是顶尖的,连民夫归家都额外厚赏……他几乎是以一种不计成本、只求速成与稳固的方式,在最短时间内,砸出了一座傲视东南的雄港。
但也正因如此,资金消耗的速度,远超寻常工程。
国库未拨一钱,所有开销皆来自那笔预收款。
如今,港已建成,但维持港口运转、支付官吏饷银、养护设施、乃至后续扩建,在税收如此微薄的情况下,很快便将入不敷出。
更遑论,他当初向陛下描绘的充盈国帑、反哺太仓的宏伟蓝图?
那些认购了巨额船引的商贾,手握足以使用数年甚至更久的额度,他们只需按最低限度地、细水长流地使用这些额度,便能轻松将明面贸易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从而长期规避大量赋税。
这意味着,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市舶司都无法从这些最大的纳税群体手中,获得持续的、足额的税收进项!
没有持续的税收,仅靠初始的预付款,坐吃山空,岂能长久?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一种无声的、冷眼旁观的经济绞杀。
他们根本不需要正面反抗,只需维持现状,继续他们的走私老路,就能让陈恪苦心经营的上海新港,因资金枯竭而慢慢窒息,最终沦为一座华丽却无用的空壳!
他们这是在用他陈恪制定的规则,反过来钳制他,将他困死在这看似辉煌、实则现金流濒临枯竭的港口之上。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一场关于耐心与财力的博弈。
大商贾们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等着看这位年轻的靖海伯,如何破解这无米之炊的困局。
而更多的小商贾、以及那些真正将身家性命寄托于新港、指望官船护航、合法贸易带来稳定收益的中等商户,则每日翘首以盼,目光热切又焦灼地望着总督衙署的方向,盼着靖海伯能再有惊人之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寒风卷过庭前枯枝,发出飒飒声响。
陈恪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如松,不见丝毫慌乱。
对于眼前的困局,他心中澄明如镜。
商贾们的算计,他早已料到。
这表面的沉寂,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他陈恪,从来都不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的庸碌之辈。
早在规划这宏图之初,早在与嘉靖帝密谈于精舍之时,他腹中便已备下了不止一套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
如今,火候将至。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压抑,也……最为致命。
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悄然隐去,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对方出招了。
接下来,该轮到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