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腊月末,湖广承宣布政使司,衡州府临武县,香花岭矿区。
冬季到了这里虽然没有下雪,但是连绵的山风卷起尘土打在脸上还是有些疼,经过二十多天的艰苦跋涉,李来亨和三百人马抵达了香花岭矿区外围一片被废弃多年、荆棘丛生的矿洞和密林之中。
此地已近广东地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硫磺、金属粉尘和潮湿霉烂气味的独特气息,远处隐约传来的叮当凿石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应该就是一片还在开凿的矿山。
所有人在废弃矿洞中安顿下来,布下明岗暗哨后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他换上一身靛蓝色棉布袍脸上刻意抹了些煤灰和尘土,扮作一个往来山区、收购零散矿砂或山货的小行商,带着两名同样装扮成伙计的亲随,走出了藏身之地。
“制将军,咱们不直接按刘将军给的联络方式去找那刘新宇吗?”
李来亨看向眼前依山而建、杂乱无章像蜂巢蚁穴般的窝棚区和矿洞入口对他说道:“栓子记住现在叫李掌柜,这次咱们虽然是来帮刘新宇的,但脚下的路是平是陡,得自己一步一步踩实了。”
“人心隔肚皮情况瞬息万变,贸然接触若有不慎满盘皆输,我们先看先听。”
三人装作寻觅货源的模样,缓缓走入矿区边缘,裸露的岩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凿痕,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矿工们佝偻着背,背负着远超自身体重的矿篓,在陡峭湿滑的矿道上艰难挪动。
监工手持皮鞭,或叉腰站立或大声呵斥,目光凶狠地看着每一个动作稍缓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像是黑火药的味道。
李来亨走到一个正在路边石头上喘息的老年矿工身边,这老矿工满脸深刻着皱纹,双手布满老茧和裂口。
李来亨递过去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上等烟丝,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和气笑容:“老哥,歇着呢?这香花岭的矿,可真是不小啊,听说老早以前就出名了?”
老矿工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但目光触及那金黄的烟丝,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叹道:
“唉,年头是久喽……我父亲还活着那会儿就有人在这儿刨食吃,到了万历老皇爷那时候锡矿卖的价格好了,人就跟蚂蚁一样聚过来了,都想在这里发一笔财。”
他用手指了指那些深不见底的矿洞说道:“这些都是成千上万的人拿命填的窟窿啊。”
“看这规模,买卖应该挺红火吧?老哥你们辛苦是辛苦,好歹也能养家糊口吧?”李来亨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
“红火?养家糊口?”
老矿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露出所剩无几的黄牙呵呵一笑。
“掌柜的,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道道,红火那是矿主老爷和官老爷的事,咱们能喘着气从洞里出来,没被塌方的石头砸成肉泥,没被毒气熏死,就算阎王爷那天打盹了。”
“工钱说扣就扣,吃的猪食都不如,就这家里婆娘娃儿还等着这点钱吊命呢!”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两分还带着一丝伤感:“前两年还算能将就,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工钱是越来越少了,眼看就要过不去这个冬了,干了这么多年也没给家里存点钱,那天万一死在这里,家里的妻儿老小都得随我去了。”
他摇摇头不愿再多言,挣扎着背起空篓,步履蹒跚地走向那黝黑的洞口,李来亨觉得这里像个坟墓一样,矿工的悲惨境遇,比刘文煌描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矿区边缘转了一天,大致摸清了矿洞分布、监工巡逻规律以及矿工聚居区的情况后,李来亨决定进入临武县城看看情况,这个县城比起陕西、河南的县城自是繁华许多,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陕西那边除了西安和几个大的府城,其余城池早就没有了正常的商品交易,退化成了以物易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