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初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非也。破解之道,自然有,但非一时之功,需久久为功,标本兼治。”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宋疆域图前,手指划过广袤的北方土地,沉声道:“首要之务,在于固本培元。你如今在河北东路做的,清查田亩,追还授田,便是‘标’,是救急,必须做,而且要雷厉风行地做!只有先让一部分无地流民获得土地,稳住最基本的民生,才能谈及其他。此事,你在北地打开局面,做出成效,南方诸路观望者,才能看到希望,推行阻力自会减小。”
然后,他的手指仿佛具有了穿透力,点向地图上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城镇:“然而,真正的‘本’,在于开启民智,在于让律法、让信息的光,照进最偏远的乡村!”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与决心:“我大宋疆域万里,朝廷政令,如何才能不被胥吏豪强歪曲垄断,真正为民所知?靠那些寥寥无几的里正、乡绅吗?不行!必须让农民自己识字!不需要他们学富五车,但至少要能看懂官府的告示,能看懂借贷的契约,能算清自己该交的税赋,该还的本息!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欺压了,可以去哪里告状;被盘剥了,契约上的数字意味着什么;告状需要什么证据,告赢了能有什么结果!”
“教育!”陈太初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在各州县广设蒙学,不需教授高深经义,只求识字、明数、知法!让哪怕最贫苦的农家子弟,也有机会认识几百个常用字,会算简单的账目,知道最基本的律法条款!如此,胥吏不敢轻易欺瞒,豪强不敢肆意妄为!百姓手中有了知识的武器,才能真正扞卫自身的权益!这才是打破千年死循环的根基所在!”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忠和:“所以,忠和,你眼下要做的,便是集中精力,将‘人人有地种’这第一步,在河北踏踏实实地走稳、走好!打出威风,做出榜样!同时,要留心选拔那些正直敢言、熟悉民情的底层士子或退役老兵,让他们成为新政在乡村的‘宣传员’和‘眼睛’。而开启民智这项百年大计,为父自会徐徐图之。待北方稍定,便可逐步推行。”
陈太初走回书案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深沉而充满期许:“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莫要因前路漫长而气馁,也莫要因一时挫折而动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要我们方向没错,每一步,都是在为那个‘五有’之世,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陈忠和与陆游肃然起身,躬身应道:“谨遵教诲!”
窗外,天色已大亮,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已努力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淡金的光芒。
书房内的这场对话,如同在这寒冷的冬日,播下了一颗关于教育、关于启蒙的种子。
这颗种子,或许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能生根发芽,参天蔽日。
但至少在此刻,它已在两位年轻士子的心中,扎下了深根。
变革的路径,在治标与治本的辩证中,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