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意顺着拖鞋浸湿了我的脚底,却远不及心底泛起的寒冷。
那一声蜂鸣来自父亲床头的生命监护仪。
它响了,父亲就走了!
就在童童看到长舌头的“东西”,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扶着门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双腿软得厉害,差点就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里屋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
母亲的哭喊声里,还夹杂着姐夫试图联系急救电话时,急促却又强作镇定的声音。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还在嚎啕大哭的童童。
他坐在地上,小脸哭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无助地伸着手。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他的身上,却驱不散笼罩在他小小身躯上的恐惧。
我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强迫着自己移动。
我艰难的拖着步子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想要把他抱起来。
可是我的手抖得那么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童童感受到我的靠近,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小手胡乱挥舞着,没有指向厨房,也不是指向传来悲痛声的里屋。
而是再一次,恐惧地指向空无一物的客厅角落!
“哇——还在!他还在!长舌头……看我们……”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他把脸死死埋进我的颈窝,温热潮湿的眼泪蹭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我猛地抬起头。
角落里依旧空荡荡的。
置物架上的假花花瓣在阳光下发着虚假的光泽。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诡异的直觉。
眼睛看不见它,耳朵听不到它,双手触碰不到它。
就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它带着一种古老尘埃的气息,盘踞在那里。
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光线也黯淡了几分。
一种无形的压力抑制了我的呼吸。
外婆临终前充满恐惧的脸,童童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此刻弥漫在客厅里令人作呕的异样感。
三者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
姐夫从里屋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爸……爸不行了……救护车,快,得有人下去等救护车!”
他眼神慌乱,扫过我和童童,却又像根本没看见我们,径直冲向大门。
母亲哀恸的哭声持续地从里屋传来。
混乱中,我紧紧抱着童童,他还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的目光却像是被牢牢钉死了一样,始终无法从那个角落移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
视野中,角落里依旧空无一人。
刚刚的诡异直觉也在慢慢消退。
它还在吗?
还是它已经走了?
今天,它来到这里,带走了父亲,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工作。
童童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呜咽。
他的小身体一抽一抽的。
偶尔抬起满是泪水眼睛,飞快地瞥一眼那个角落,又立刻把脸埋了回来。
我抱着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听着里屋母亲的悲声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姐夫焦急打电话的声音。
明明是夏日的午后,我却感觉置身在冰窖之中。
“长舌头、黑眼睛”的存在,此刻不再是外婆临终时的胡言乱语,也不再是童童眼中独属于孩子的恐怖幻象。
它成了这个家里,一个刚刚发生的,冰冷而残酷的事实。
它被“见证”了。
第一次,被三十年前濒死的外婆。
第二次,被四岁、不谙世事的童童。
而我,夹在中间,是唯一一个,同时“听”到了两次见证的人。
救护车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
杂乱的脚步声上楼,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带着担架和器械涌了进来。
冷静专业的动作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现实力量。
他们迅速进入里屋,片刻后,将父亲安置在担架上抬了出来。
母亲被姐姐搀扶着,跟在后面,哭得快要晕厥。
我抱着童童,让到一边。
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从面前经过,那张熟悉的脸,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异常消瘦,此刻呈现的是一种永恒的平静。
医护人员、姐姐、姐夫、母亲,一行人簇拥着担架,嘈杂地下了楼。
屋子里瞬间空了下来。
只剩下我还有怀里终于哭累了,开始打嗝的童童。
阳光偏移,客厅里,长舌头出现的角落里,陷入了一片昏暗的阴影之中。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已经没有了午饭后的祥和安宁。
空气中充斥着没有散去的惊恐,巨大的悲伤和沉重的情绪。
我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怀里的童童动了动,他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又转向那个角落。
阴影里,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好几秒,然后仰起小脸,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对我说:
“小姨,刚刚在那里的长舌头的人现在已经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我低头看着外甥纯净却还残留着恐惧的眼眸。
内心翻涌出失去父亲的悲伤和巨大恐惧,还有对死亡的明悟。
它走了。
是的,它完成了它的任务。
它确实该走了。
我知道,它一直都存在着,真实不虚地存在。
下一次,不知道它又会出现在哪里?被谁看见?又要带走谁?
童童把小脑袋靠回我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睡着了。
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家庭的骤然崩塌后,孩子的精力终于耗尽。
我抱着他温热的小身体,站在空寂的屋子里,目光再次落向那片阴影笼罩的角落。
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