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那摞信,最上面一封的寄出地址,是南方某个城市的名字,日期是二十多年前。
收件人,是我奶奶。
我颤抖着手,解开橡皮筋,一封封地翻看书信。
大多是报平安,说些工作生活琐事,字里行间能看出三叔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对未来的憧憬。
直到后面几封,信里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提到了“生意不好做”,“外面竞争大”,“再拼一把”之类的话。
最后一封信,日期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某个秋天。
信很短,字迹有些潦草,只说他要跟人去一个地方“谈笔大生意”,让家里别担心,等他好消息。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信纸在我手里变得沉重无比。
这就是三叔留下的最后痕迹。
他怀揣着梦想离开,最终却消失在那个南方的城市里,连一张清晰的遗照都没能给家里留下。
我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希望能找到照片之类的东西。
手指在箱底摸索着,触到一个硬硬的边角。我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很小,像是工作手册。
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钢笔写着三叔的名字——陈建国。
字迹有力。再往后翻,是一些零碎的工作笔记、电话号码、地址。翻到本子中间,动作猛地顿住。
那里夹着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单人半身照。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一点拘谨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是三叔。
照片的背面,用同样的钢笔写着:
“若能衣锦还乡,死亦无憾。”
日期,正是他寄出最后一封信之前不久。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衣锦还乡……
他最终没能做到。
他死在了异乡,连魂魄都找不到归路,只能凭着一股执念,一次次地徘徊,寻找着血脉的牵引。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笔记本收好,从窗户爬了出去。
回到家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看着照片上三叔年轻的脸庞。
刘瞎子说要找到“名”,不仅仅是名字,还有他存在的证明,他未竟的执念。
也许……也许我并不需要去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大海捞针。
也许,我可以在这里,为他做点什么。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我找到奶奶,把照片递到她面前。
奶奶看到照片,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照片上儿子的脸,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奶奶,”我轻声说,“我们给三叔……立个衣冠冢吧。就埋在爷爷旁边。让他……回家。”
奶奶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里,有震惊,有悲痛,但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声张,选了个日子,请了村里相熟的老人帮忙。
用奶奶一直珍藏着的一件三叔的旧西装和写着他心愿的笔记本,放进了一个小木匣里,在爷爷的坟旁,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下葬那天,没有仪式,只有我和奶奶。
奶奶烧了很多纸钱,一边烧一边低声念叨着:“建国啊,回家了,以后就在家旁边,不怕了……”
我把三叔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墓碑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
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
那天晚上,我睡得出奇地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忽然愣住了。
窗外的地面上,出现了两排朝向远方的脚印痕迹。
它走了。
三叔,他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