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空间里，气氛有点凝重。
陈凡他们围坐成一圈，中间漂浮着曼德博祭司给的那个分形画面——那个伪自由意志的扭曲漏斗模型。
“分形伪装需要准备时间。”
路径构造者说，“大概要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你们可以再了解下谓词逻辑学派的情况。”
模糊数学代表飘过来，身体像一团会呼吸的迷雾：“谓词逻辑……它们的世界观很简单：一切都可以被命题描述，每个命题都有真值——真、假，或者在某些情况下‘未定’。”
建构主义代表那由构造步骤组成的身体咔哒咔哒响：“它们的核心工具是‘量词’：‘对所有x’（?x）和‘存在x’（?x）。任何陈述都可以用这些工具分析。比如‘所有天鹅都是白的’就是?x(天鹅(x)→白色(x))。”
直觉主义代表流动着，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但问题在于，它们中的极端派认为，数学宇宙应该只有‘真’和‘假’，没有‘未定’。自由意志的存在导致了很多‘未定’命题，这让它们很不舒服。”
陈凡皱眉：“所以它们要消除自由意志，让一切都变得确定？”
“不是消除。”
路径构造者纠正，“按分形学派的情报，它们是想‘改造’——用分形技术创造伪自由意志，证明自由意志可以被完全描述和控制，从而剥夺它的特殊性。”
林默挠头：“这逻辑有点绕啊……”
苏夜离倒是听懂了：“就是说，它们想证明：‘你看，自由意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都能造出来。所以真正的自由意志也不应该有特权，应该接受真理框架的约束’？”
“对。”四个学派代表同时点头。
冷轩擦拭剑锋的手停了停：“虚伪。”
萧九趴在陈凡腿上：“喵～本喵觉得，能造出来的肯定不是真自由意志！就像能造出会喵喵叫的玩具，但那不是真猫！”
陈凡摸摸她的头：“你说得对。但问题是怎么证明‘真’和‘伪’的区别。在谓词逻辑的世界里，这可能就是个需要证明的命题。”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
分形伪装准备好了。
曼德博祭司亲自操作。
它那曼德博集合构成的身体分出几缕光丝，缠绕住陈凡他们每个人。
那些光丝开始编织复杂的伪装结构——不是覆盖表面，而是从存在本质层面进行伪装。
“现在你们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数学对象。”
祭司说，“陈凡伪装成一个‘递归函数’，苏夜离是‘依值函数’，冷轩是‘剑道算法’，林默是‘概率分布’，萧九是‘混沌扰动’。”
它顿了顿：“但记住，伪装只是表象。如果你们做出太明显的自由选择——比如在应该确定的地方表现出不确定性——伪装就可能破裂。在谓词逻辑领域，一切都必须符合逻辑规则。”
科赫雪花长老补充：“我们会在外部维持伪装，但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你们自己小心。”
希尔伯特曲线导师：“还有，我们已经帮你们规划了潜入路径。从类型空间到谓词逻辑领域的边界，有一个薄弱点，是它们‘真理监控网’的盲区。但只能使用一次，出来后就会被发现。”
陈凡点头：“明白了。那我们出发吧。”
五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路径构造者打开通道。
那是一条极其隐蔽的路径，在类型空间的夹层里蜿蜒，避开主流的数学流。
他们沿着路径前进。
周围是各种数学结构的“背景噪声”——定理的证明流、定义的构造过程、猜想的波动……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堵“墙”。
不是实体墙，而是一层致密的逻辑结构。墙上流动着无数命题和真值判断：
“?x(x=x)→真”
“?x(x≠x)→假”
“陈凡有自由意志→未定（需要更多证据）”
最后一条让陈凡眼皮一跳。
“这就是真理监控网的一部分。”
林默小声说，“它们还在评估你。”
希尔伯特曲线导师的声音在他们意识中响起：“盲区就在左下方，那个‘哥德尔自指悖论’的阴影里。快，监控网的扫描周期是三十秒，现在还剩十五秒。”
他们冲向那个阴影区域。
那是一个奇怪的区域——逻辑结构在这里打结，形成一个自指循环：“本命题为假”如果真则假，如果假则真……监控网的扫描到这里就会陷入无限循环，所以成了盲区。
他们挤进阴影。
刚进去，就感到外面有强大的扫描波掠过。
“好险。”苏夜离松了口气。
阴影里有一条裂缝，通向谓词逻辑领域内部。
他们钻进去。
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如果说类型空间是流动的、多维的，混沌迷宫是变幻的、感性的，分形宇宙是嵌套的、自相似的……那么谓词逻辑领域就是……规整的。
太规整了。
一切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空间被划分成一个个逻辑单元，每个单元里都有一个或几个命题在“运行”。
命题之间用逻辑连接词（∧、v、→、?）连接，形成复杂的网络。
天空中是巨大的真值表，像云一样飘浮。
地面上是整明路径，像街道一样纵横交错。建筑物都是逻辑结构——有些是蕴涵塔（如果A则b），有些是全称堡垒（对所有x），有些是存在宫殿（存在某个x）。
路上的“行人”都是逻辑存在：证明过程像流水一样奔走，反例像闪电一样划过，定理像纪念碑一样矗立。
这里的一切都在“计算”——计算真值，计算证明，计算逻辑后承。
“感觉好……压抑。”
萧九缩了缩脖子，“喵，连空气都在计算。”
林默用概率网络扫描了一下：“这里的‘自由度数’极低。几乎所有事件的概率都是0或1，几乎没有中间值。”
冷轩握剑的手紧了紧：“我的剑意在这里被压制了。剑道讲究‘剑出无回，意随心动’，但这里的一切都要先‘证明合理’才能行动。”
陈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伪装在起作用，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递归函数，在按照固定规则运行。
但他内心深处的自由意志在躁动——这个地方太不自由了。
“先按计划，去找那个异常分形的源头。”
他说。
分形学派给他们的线索是：异常分形是在“递归深渊附近”发现的。
而递归深渊……他们去过，那里是程序p和验证器V的地盘，也是停机协议执行者的领域。
“真理革命派在递归深渊附近活动？”
苏夜离皱眉，“它们想干什么？”
“不知道。”陈凡说，“但肯定不是好事。”
他们沿着逻辑街道前进，尽量模仿周围数学对象的“行为模式”——直线行走，在逻辑节点处严格转向，不做出任何“不必要”的选择。
路上遇到几个逻辑存在。它们用冰冷的“真值眼”扫描陈凡他们，但伪装通过了检测。
“函数f，验证通过，真值为‘运行中’。”
“依值函数g，验证通过，真值为‘依赖有效’。”
“算法h，验证通过，真值为‘可执行’。”
“分布i，验证通过，真值为‘概率合法’。”
“扰动j，验证通过，真值为‘混沌可容’。”
萧九偷偷对陈凡说：“喵，它们叫本喵‘扰动j’……好难听……”
“嘘，别说话。”陈凡提醒。
他们来到一个逻辑交叉口。路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真值喷泉”——泉水喷出“真”“假”“未定”三种颜色的液体，但“真”的流量最大，“假”次之，“未定”只有细细的一丝。
喷泉旁立着一块公告板，上面用逻辑符号写着：
“真理革命宣言：数学宇宙应追求完全确定性。所有‘未定’都应被消除或转化为‘真\/假’。现阶段目标：解决自由意志问题。”
“阶段一：证明自由意志可以被完全描述（进行中）”
“阶段二：构造伪自由意志实例（进行中）”
“阶段三：证明真自由意志无特殊价值（筹备中）”
“阶段四：将自由意志纳入真理框架（终极目标）”
陈凡看得心里发冷。这个计划……很系统，很严密。
“它们已经在进行阶段二了。”林默小声说，“伪自由意志实力……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突然，公告板刷新了。新的一条信息出现：
“紧急通知：递归深渊区域发现未授权访问。怀疑为自由意志相关存在潜入。启动二级警戒。”
陈凡他们立刻躲到一个逻辑建筑后面。
街道上，一批“真理卫队”出现了。
它们是由严密证明构成的武装存在，身体是逻辑链，武器是真值裁决刃。
“全面搜查！”
卫队首领——一个由完美证明构成的存在——下令，“特别注意任何表现出‘非确定性’的对象。”
卫队散开，开始扫描每个路过者。
“麻烦了。”苏夜离握紧陈凡的手，“我们的伪装能通过详细检查吗？”
“不知道。”陈凡实话实说，“但肯定不能待在这里。”
他们悄悄后退，想从另一条路绕开。
但刚转身，就撞上了一个存在。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者形象，穿着朴素的长袍，手里拿着一卷逻辑卷轴。
但它的眼睛很特别——左眼是“?”（对所有），右眼是“?”（存在）。
“你们在躲什么？”
老者问，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陈凡立刻启动伪装模式，用机械的声音回答：“函数f在执行递归调用，路径规划遇到逻辑冲突，正在重新计算。”
老者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了——如果那能称为笑的话。
“伪装得很好。”
它说，“但不够完美。真正的递归函数遇到逻辑冲突时，会立刻进入错误处理子程序，而不是‘重新计算’。你们在模拟，而不是真正运行。”
它举起逻辑卷轴。卷轴上浮现出复杂的符号：
“命题：存在伪装者。真值：真。证明：观察到行为与身份不符。”
陈凡心里一沉。暴露了。
冷轩的剑已经出鞘一半。
但老者摆摆手：“别紧张。我不是真理卫队。我是……持不同意见者。”
它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安全。跟我来。”
陈凡犹豫。这可能是陷阱。
直觉主义代表的声音通过同伦连接传来：“我的直觉……它没有恶意。但很悲伤。”
陈凡决定相信直觉：“好。”
老者带他们钻进一条小巷。巷子两边是高耸的逻辑墙，墙上刻满了公理和定理。
走了几分钟，来到一扇隐蔽的门前。
老者用特殊的逻辑密钥打开门——那密钥是一个自指悖论：“开门的密钥是‘本密钥无效’”，如果无效则有效，如果有效则无效……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密室。密室里堆满了卷轴，中间有一个简陋的逻辑工作台。
“我是‘公里守护者’。”
老者自我介绍，“谓词逻辑学派的元老之一。但现在……学派已经被极端派控制了。”
它请众人坐下——其实没椅子，大家都站着。
“真理革命派大约一百年前兴起。”
公理守护者说，“最初只是个小团体，认为数学宇宙应该更‘整洁’。但后来它们得到了……外部支持，迅速壮大。”
“外部支持？”陈凡警觉地问，“什么外部支持？”
公理守护者摇头：“不清楚。但肯定很强大，因为真理革命派获得了很多高级数学工具——包括分形技术，这原本不是我们的专长。”
它展开一个卷轴，上面是复杂的逻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