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孤亲抚之(1 / 2)

五月一日·会稽郡·山阴县郡守府

昔日庄严肃穆的郡守府,此刻已是喧嚣震天,酒肉香气弥漫。大厅中央燃着巨大的篝火,烤全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火中,爆起阵阵香气。王琳高踞主座,赤着半边膀子,一手抓着油汪汪的羊腿,一手端着硕大的酒碗,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他麾下的一干将领如赵伯超、李孝钦、陈文彻等人,也个个袒胸露怀,划拳行令,丑态百出,活脱脱一群刚发了横财的土匪在庆功。

五天前,他们得到确切消息——会稽郡内各家士族为救援吴兴,纠集了大部分私兵部曲北上!后方顿时空虚。王琳闻讯大喜,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率领部众倾巢而出,一路向北疾进。那些平日里高墙深垒、护卫森严的士族庄园,此刻在如狼似虎的王琳军面前,几乎成了不设防的宝库。

“抄!给老子狠狠地抄!”王琳的狂笑声回荡在一个又一个华美的庭院里。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粮仓米囤……源源不断地被搬上大车。王琳和他手下这帮穷疯了的丘八,哪里见过这等泼天富贵?一天之内连抄数家,真真是赚得盆满钵满,手都软了。

会稽郡内各县的官员和残余士族势力,早已被王琳凶残贪婪的恶名吓得魂飞魄散。眼看郡治山阴都被这群“流寇”占据,哪里还敢抵抗?纷纷竖起白旗,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实则是怕被抄家灭门)。王琳几乎没费一兵一卒,便“风卷残云”般拿下了整个富庶的会稽郡,志得意满之情,难以言表。

“大哥!”赵伯超满脸醉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几乎溢出的酒碗,扯着嗓子喊道,“这杯酒,敬大哥英明!也敬……敬汉军那边给的消息真他娘的准!这回咱们可真是一把就发了!下辈子都花不完啊!哈哈哈!”

李孝钦也连忙附和,脸上都兴奋得发红:“没错!大哥!跟着您干就是痛快!既发了大财,又狠狠报了被这些会稽佬四处追赶的仇!看着他们哭爹喊娘的样子,真他娘的爽!”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肉,仿佛在咀嚼那些士族的血肉。

王琳听得心花怒放,一股“老子也是坐拥一郡之地的人物了”的豪情涌上心头。他端起海碗,与众人重重一碰,酒水泼洒出来也毫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粗声笑道:“兄弟们跟着我王琳吃苦了!如今有了地盘,有了钱粮,往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快活日子还在后头!”

这时,一直埋头对付一只烧鸡的陈文彻也抹了抹油嘴,晃晃悠悠想站起来敬酒。王琳眼尖,抢先一步,用油腻的手指指着他,带着促狭的笑意大声道:“老陈!慢着!老子先问你,这回……尿尿还他娘的分叉不?”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陈文彻也不害臊,反而厚着脸皮,拍了拍肚皮,故作忧愁状:“嘿嘿,大哥,您是不知道,这阵子吃了不少‘鸡’,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尿尿……嘿,那是一条线!就是……就是女人太多,小弟我怕虚不受补啊!”

“哈哈哈!老陈你个没出息的!”

“小心铁杵磨成针!”

众将笑骂声更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宴席气氛达到高潮。

然而,正如王琳他们此刻醉生梦死的状态一样,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特别快,而危机,往往在狂欢的顶点悄然降临。

半个月时间,风云突变。

汉军在东线彻底肃清了吴兴郡和吴郡的抵抗,稳定了地方。随即,大将王僧辩率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会稽郡地界。

那些不久前才对着王琳谄媚投降、献上钱粮的县城,此刻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城门再次洞开。只不过,这次迎接的对象换成了汉军。那些县令、县丞们扑倒在王僧辩马前,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是如何被“流寇”王琳胁迫,如何“忍辱负重”、“虚与委蛇”,内心无时无刻不向往着王师(汉军),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王僧辩骑在马上,面沉如水,对于这些墙头草的把戏,他心知肚明,也懒得分辨。他只是冷冷地挥手下令:“将这些‘忍辱负重’的官员,连同其家族,以及郡内所有参与之前北上或与王琳有勾结的主要士族,全部缉拿,登记造册,押送建康,听候汉王发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五月二十日,汉军兵临会稽郡治——山阴城下。

黑压压的军队阵列严整,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直到这时,仍在郡守府内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王琳,才被惊慌失措的哨探连滚带爬地叫醒。“大……大哥!不好了!汉军!汉军打过来了!好几万人,已经把城围了!”

王琳宿醉未醒,闻言一个激灵,险些从胡床上摔下来。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城头,扶着冰冷的雉堞向外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酒醒了大半!只见城外军容鼎盛,哪里还有半个月前那些向他献媚的“顺民”的影子?他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怎么说没就没了?连个提前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明白,对于这些地方官员和墙头草士族而言,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之前屈服于王琳,是恐惧其淫威和刀兵。如今更强的汉军来了,他们自然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更何况,王琳在他们眼中,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只知劫掠的“流寇”,毫无根基和信誉可言。

王琳又惊又怒,猛地抽出腰刀,趴在城垛上,朝着城下汉军主将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城下的汉军听着!我王琳!自问与你们汉军素来秋毫无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无故兴兵,犯我州郡?!还有没有王法了?!”

汉军阵前,王僧辩策马缓缓出列,他一身亮银甲,面如冠玉,与城头上衣衫不整、状若疯虎的王琳形成鲜明对比。他抬头,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上城头:

“王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这‘会稽郡守’,可是受了汉王册封?可有朝廷正式印绶?私占州郡,擅起刀兵,劫掠士民,此乃大逆不道之罪!本将军奉王命讨逆,何来‘无故’之说?尔还不速速开城受缚,或可留得全尸!”

王僧辩这番话,义正辞严,站在了法理和道德的制高点上。王琳被噎得满脸通红,他本就是个粗人,哪里讲得出这些大道理,急怒攻心之下,更是口不择言,啐了一口浓痰,破口大骂:“王僧辩!你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放这些文绉绉的狗屁!明明是你这龟孙子忽悠老子来打这会稽,你说汉军会在北边拖住士族主力,让老子捡便宜!现在你她娘的翻脸不认人,还……”

“大哥!慎言!慎言啊!”王琳话还没骂完,早就守在旁边的赵伯超、李孝钦、陈文彻三人脸色大变,一拥而上!赵伯超从后面一把死死捂住王琳的嘴巴,李孝钦和陈文彻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三人合力,硬生生将还在挣扎怒骂的王琳从城头上拖拽了下来,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一直把王琳拖到城墙根下僻静处,三人才气喘吁吁地放开他。王琳一得自由,立刻跳脚大骂:“你们三个混账东西!把老子架下来干什么?!老子还没骂够那个背信弃义的龟孙子!”

赵伯超苦着脸,连忙拱手:“大哥息怒!息怒啊!您看看城外,汉军那阵势,好几万人马,刀枪如林,咱们满打满算才万把人,这……这怎么打?您刚才要是把王僧辩骂急了,他一声令下攻城,兄弟们可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