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月初一那个血色夕阳,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冲破建康外城,至二月三十日,整整一个月间,台城这座宫城核心,已然化作一座吞噬生命的巨大血肉磨盘。
城墙上下,尸骸枕藉,原本朱红的宫墙被干涸的血液染成诡异的黑褐色,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腐烂的恶臭。
老将柳津,这位南梁最后的柱石,以年迈之躯,与叛首侯景在这方寸之地,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攻防拉锯战。每一天,每一刻,都有生命在刀光剑影、滚石烈焰中消逝。
二月初五·清晨
侯景骑在战马上,望着巍峨耸立、虽经战火却依旧不屈的台城城门,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与不耐烦。“放火!给老子把大司马门、东华门、西华门统统烧穿!看这乌龟壳还能硬到几时!”他狞笑着,挥手下令。叛军士卒们吼叫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浸满油脂的柴草疯狂地堆积在几座主要城门下,火把掷入,瞬间烈焰腾空,黑烟滚滚,如同几条狂暴的火龙缠绕着城门肆虐。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城砖发烫,连城头守军都被逼得连连后退,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慌什么!”一个沉稳如磐石的声音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和士兵的骚动。须发皆白、玄甲上满是刀箭痕迹与凝固血痂的柳津,按剑屹立在东华门城楼,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城下火海。“早料到此獠有此一招!取水龙,凿孔!”
守军依令,迅速行动。壮汉们用重锤和凿子在厚重的城门上奋力凿出数十个碗口大的孔洞。早已准备好的、以坚韧皮革和粗大竹管制成的简易“水龙”从孔中猛地伸出,如同一条条愤怒的银蛇,冰冷的水柱激射而出,猛烈冲刷着燃烧的柴堆。“嗤嗤——”刺耳的声响中,大量白雾蒸汽弥漫开来,火焰在水流的持续压制下迅速萎靡、熄灭,最终只留下一地焦黑狼藉、冒着青烟的残骸和叛军失望而恶毒的咒骂。
第一回合,柳津胜。
二月初六·午时
眼见火攻无效,侯景焦躁地在阵前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取斧来!最重的斧头!给老子砍开东掖门!老子就不信劈不开它!”他咆哮着。
叛军阵营中几名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力士,赤着上身,吼叫着挥舞起特制的长柄巨斧,如同旋风般冲向东掖门。“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一声声砸在守军的心头,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木屑纷飞,厚重的城门在巨力的持续劈砍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烈震颤,眼看就要被破开一个缺口,城上守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危急关头,柳津目光如电,再次下令:“凿孔!”士兵迅速在门上被砍得最薄弱的区域上方凿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槊来!”柳津低喝一声,接过亲兵递来的长槊,深吸一口气,看准门外一名正奋力挥斧、面目狰狞的叛军力士,猛地从洞中疾刺而出!
寒光一闪,那名叛军力士动作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后背透出的、滴着血的槊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轰然倒地。柳津手腕一抖,长槊如毒蛇吐信,闪电般收回又刺出,旁边另一名愣住的叛军也被刺穿喉咙。
城下叛军被这来自“门内”的诡异攻击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斧头,连滚带爬地狼狈退去,再不敢轻易靠近城门。柳津再次以智慧和勇气化解了危机。
二月初七及之后数日
“妈的!这老匹夫!真有一手!”接连受挫让侯景气得暴跳如雷,但他凶顽的性格绝不会轻易认输。“造木驴!给老子造几百架木驴!看他的箭还能不能射穿!”所谓木驴,乃是以粗壮原木为框架,顶部蒙上层层叠叠、浸过水的厚重生牛皮,形如移动的小屋,兵卒藏于其内,可有效抵御箭矢,缓缓推进至城下进行挖掘或登城。
数日后,数百架如同黑色怪龟般的木驴,被叛军推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黑压压地向台城墙根逼近。城上守军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但大多钉在坚韧的牛皮上,难以穿透,伤不到内里分毫。叛军见状,士气大振,发出嚣张的嚎叫,以为此计必成。
然而,柳津站在城头,抚须冷笑,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备巨石!”他从容下令。守军们两人或三人一组,抬起早已准备好的、重达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沉重石块,看准下方缓慢移动的平顶木驴,齐声发力,奋力砸下!
只听“咔嚓”、“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木驴的平顶根本无法承受巨石从天而降的恐怖冲击力,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木屑与血肉横飞,里面的叛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连同木驴一起被砸成了肉泥,现场惨不忍睹,如同一个个被踩碎的甲虫。
侯景接到败报,脸色铁青,但他脑子转得飞快。“平顶不行,就改尖顶!石头砸上就滑下去了!快,给老子改!”他立刻命工匠对剩余的木驴进行紧急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