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光溜溜、肥硕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庄胜一脚踢开普信的无头尸体,将滴血的长刀高高举起,对着有些发愣的士兵们吼道:“弟兄们看清楚了吗?什么狗屁高僧!什么佛祖弟子!刀砍下去一样会死!别说他是佛祖的弟子,今天就是佛祖亲自来了,挡了咱们的路,老子也照砍不误!给我烧!把这藏污纳垢之地,给老子烧成白地!”
主将的悍勇彻底驱散了士兵心中最后一丝顾忌。欢呼声和更加疯狂的破坏声响起。
这座始建于普通八年,耗费无数民力财力,经营了十三年的南朝首刹,在冲天的火光中轰然倒塌,数以万计的僧众或死于刀下,或葬身火海。
南梁朝廷隐藏在寺庙之下的重要情报网络,也随之灰飞烟灭。
建康·东、西坊市
这里是建康城的商业命脉,平日里商贾云集,货物琳琅满目。
此刻,却成了十余万主要由佃户、流民组成的叛军劫掠的天堂。这些人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受尽盘剥,对财富和物资有着近乎本能的贪婪。
他们像蝗虫过境一般涌入坊市,见到什么抢什么:粮食、布匹、铜钱、器皿……甚至锅碗瓢盆都不放过。他们撕开衣服,做成临时的包裹,把一切能塞的地方都塞得满满当当。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普通百姓中蔓延。大量商贩和居民拖家带口,哭喊着向南门方向逃窜。狭窄的街道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礼义廉耻,为了能快一步逃离身后越来越近的杀戮之声,人们互相推搡、践踏。丈夫抛下了妻子,母亲丢失了孩子,强壮者将体弱者推倒在地,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踩踏过去,用他人的性命作为自己逃生的垫脚石。人性的自私与残酷,在这生死关头暴露无遗。
建康·台城
与外城炼狱般的景象相比,台城(宫城)内虽然暂时安全,却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和绝望。宫女、宦官乱作一团,官员们面如土色,议论纷纷,却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
关键时刻,须发皆白的老将柳津(柳仲礼之父)站了出来。他知道,此刻任何实质性的承诺都是空谈,唯有希望才能凝聚人心。
他拖着年迈的身躯,走到惶恐的人群前,用尽可能洪亮的声音宣布:“诸位!稍安勿躁!老夫刚接到城外密报!湘东王的五万大军已至京口,不日便可抵达建康城下!援军将至!我等只需坚守数日,必可里应外合,全歼叛军!”
这剂虚假的强心针,暂时稳定了台城内几乎崩溃的人心。军民们重新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开始在各自主官的指挥下,加固工事,分发守城器械。
宫墙之上,中书令谢举和尚书左仆射王通,这两位出身顶级门阀、代表着南朝文化脊梁的老臣,没有去关注城内的防务。他们相互搀扶着,如同两尊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石像,眺望着外城方向。
乌衣巷升起的浓烟遮蔽了天空,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叫如同钢针般刺穿着他们的心脏。
谢举老泪纵横,身体因极度悲痛而剧烈颤抖,他指着乌衣巷的方向,泣不成声:“王兄……你看……你看那烟起之处……是我陈郡谢氏的祖宅啊!百年基业,累世清名……毁于一旦!毁于一旦啊!”他的哭声嘶哑,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王通同样泪流满面,他紧紧抓住谢举的手臂,仿佛那是最后的依靠,他仰天长啸,声音悲怆欲绝:“谢兄!何止你谢氏!我琅琊王氏……亦遭此浩劫!呜呼哀哉!想你我先祖安石公(谢安)、茂弘公(王导),当年携手并立,匡扶晋室,开创江左基业,何等风流!何等伟烈!可如今……如今……你我身为不肖子孙,竟坐视家门倾覆,文明扫地!将来……将来你我有何面目……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啊!!”
两位老人的哭声在宫墙上回荡,与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烧杀声混杂在一起,为这座正在死去的帝都,奏响了最沉痛的哀歌。
他们所代表的那个优雅、繁华、讲究门第风骨的南朝时代,正在血与火中,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呻吟。
与此同时,远在襄阳刺史府的刘璟,听到建康沦陷的奏报后,提笔在纸上写下:
朱雀桥边王谢空,乌衣巷口夕阳红。
千门珠履归尘烬,一曲琼筵付断蓬。
华表鹤来虚夜月,铜驼草没旧春风。
谁言世胄承青琐,终见浮云散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