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淳于文成策马从队伍前列赶到中军,找到骑在马上、面色阴沉的侯景,语气恳切地劝谏道:“大将军!不能再这样急行军了!兄弟们都是两条腿走路,如此不眠不休,强行军赶路,等到了汝阴城下,人困马乏,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恐怕汉军以逸待劳,我等……危矣啊!”
侯景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充满了不屑与嘲讽:“淳于将军,老子带兵打仗、纵横北方的时候,你还在建康给陛下看大门呢!现在倒教起老子打仗了?”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狡黠,“你懂什么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吗?汉军定然料不到我军会如此迅捷抵达!我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淳于文成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但看到侯景那不容置疑的阴沉脸色,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只得将满腹忧虑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无奈地勒住马,退到一旁。
他的儿子,担任校尉的淳于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愤懑,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心中暗道:“好一个‘出其不意’!陛下北伐之事早已昭告天下,汉军又不是聋子瞎子,岂能无备?这侯景分明是心怀鬼胎,如此不顾士卒死活地驱赶,哪里是想取胜,分明是要把这将士们往汉军的刀口上送,葬送我大梁精锐!”
可是,连身为副将的父亲都劝不动侯景,他区区一个的校尉,又能做什么?淳于量看着身后那些衣衫不整、面色蜡黄、有气无力、仿佛随时会倒地不起的梁军士兵,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一股悲凉和绝望感笼罩了他。
这仗,还没打,在他看来就已经输了。
他悄悄放慢马速,撤到后军,对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默契地聚拢到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
“兄弟们,”淳于量压低声音,脸色凝重,“都看到了吧?照侯景这么个折腾法,咱们这次北伐,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大家都机灵点,到时候……悠着点,明白吗?”
手下王五是个愣头青,疑惑地问:“校尉,您的意思是……?”
淳于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意思就是,侯景这老王八蛋,根本没安好心!他这是拉着咱们去给汉军送人头,给他自己当垫背的!懂了吗?”
另一个手下赵六闻言,脸上露出惧色:“那……那要不,咱们现在就跑吧?”
“蠢货!”淳于量气得一巴掌拍在赵六的头盔上,发出“铛”的一声响,“现在跑?不等汉军来杀,侯景就能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先把咱们的脑袋砍了,正好清除异己!要跑,也得等打起来,场面混乱的时候!懂吗?!”
赵六捂着脑袋,连连点头。
淳于量又继续吩咐,语气带着决绝:“都给我记住!跑的时候,务必把我爹带上!他要是犯倔,不肯走……”他咬了咬牙,“就给我打晕了带走!听清楚没有?”
手下刘三面露难色:“校尉,这……这不好吧?淳于老将军毕竟是上官……”
淳于量眼神一厉,扫过众人,语气冰冷:“我爹要是战死了,别怪我淳于量到时候对不起兄弟们,拉你们一起上路!”
众人闻言,顿时打了个寒颤,深知这位年轻校尉说得出做得到,连忙纷纷表态:“校尉放心!我等誓死护卫老将军周全!”
淳于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放心,只要听我的,咱们……一起回家。”
不远处,江州都督侯安都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着淳于量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眉头微皱,心中鄙夷:“这帮从建康来的中军老爷,仗还没打,屁话就这么多!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凭借多年在地方与军队的经验,对这场仓促、怪异的北伐早已心存疑虑。他望着前方黑暗中侯景那模糊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这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军队,心中冷笑:“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就这样的队伍还想打北虏,陈公(陈庆之)若泉下有知,非从棺材里气的跳出来不可!”
夜色深沉,这支各怀心思、注定悲剧的北伐大军,依旧在侯景的强行驱策下,向着汝阴方向,也是向着未知的毁灭,艰难地挪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