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丞相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高欢端坐主位,下方两侧坐着寥寥数位将领,与往日将星云集的盛况相比,显得格外冷清。沙苑大战的惨痛损失,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这位北魏实际统治者的失败。
"邢杲叛军已聚众十五万,青州沦陷,齐州、光州危在旦夕。"高欢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诸位有何良策?"
厅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沙沙声。老将娄昭咳嗽一声,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丞相,当务之急是速派大军平定叛乱。若让邢杲站稳脚跟,山东恐非我有。"
"派军?派谁去?"高欢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众人,"斛律金父子在北抵御契丹,段荣、韩轨在武州防备库莫奚,高岳、尉景等将皆殁于沙苑。如今邺城中,能独当一面者还有几人?"
这话如同重锤击在每个人心上。将领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高欢的目光。沙苑之败不仅是兵力的损失,更是人才的断层。中低层将领尚未成长起来,老将们或死或散,北魏军事实力大不如前。
段韶站起身,这位年轻将领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末将愿领兵五万,三月内必平邢杲之乱!"
高欢微微颔首,对这个外甥兼爱将的表现稍感欣慰:"孝先有何良策?"
"叛军虽众,但多为裹挟之民,战力不强。"段韶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山东地形,"末将建议兵分三路:一路正面佯攻,两路迂回包抄,断其粮道,困其主力,然后..."
"然后慢慢消耗,直至叛军粮尽自溃?"高欢打断他,语气中带着失望,"此计稳妥,但耗时太长,损耗太大。五万大军三月粮草,山东经此战乱,民生何以为继?"
段韶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他知道丞相说得对,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厅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会议不欢而散。高欢独自坐在空荡的议事厅内,望着墙上的军事地图出神。
"丞相,"内侍轻声禀报,"已是酉时,是否传膳?"
高欢摆摆手,声音疲惫:"退下吧。"他现在哪有心情用膳?山东若失,大魏将失去最重要的粮仓和兵源之地,后果不堪设想。邢杲这个豪强出身的叛军首领,最懂得如何煽动民心,若让他站稳脚跟...
就在高欢愁眉不展之际,丞相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进府内,铠甲上沾满泥泞,手中高举一封火漆急信。
"北徐州急报!镇南将军侯景书信!"
高欢猛地站起身,几乎是从信使手中抢过书信。侯景的字迹狂放不羁,如同其人:
"丞相钧鉴:叛军势大,聚众已过十五万,青州沦陷,齐州、光州危在旦夕。景虽不才,愿率本部骑兵北上迎敌,与叛军决一死战。然兵力单薄,恐难持久,恳请丞相速发援兵。若山东有失,景愿以死谢罪!"
高欢看完书信,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在这危难时刻,终于有人主动请缨为他分忧;忧的是侯景居然不等诏令,擅自出征。说他意图谋反那是言重了,但这份跋扈骄横,着实让人不安。
"好个侯万景!"高欢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你这是先斩后奏,逼我认账啊。"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心中五味杂陈。侯景就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狼,用得好可撕碎敌人,用不好反伤自身。但眼下叛军势大,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传令!"高欢转身,眼中闪过决断之色,"明日拂晓,点兵三万,随我亲征山东!"
内侍惊讶地抬头:"丞相要亲征?"
"侯景已先行一步,我若再不前往,山东就危险了。"高欢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还有,传令各州郡,加紧筹措粮草,随时准备运往山东。"
与此同时,侯景已率一万精锐骑兵北上,与邢杲叛军接战。
这些骑兵大多是追随侯景多年的羯族勇士,人马皆披重甲,冲锋时如同钢铁洪流,势不可挡。他们作战凶残,以砍头计功,所过之处往往寸草不生。侯景深知这些部族的特性——勇猛善战但难以管束,唯有通过不断的杀戮和掠夺才能保持他们的忠诚。
"将军,"副将任约策马靠近,这是个面带刀疤的悍将,"探马来报,邢杲派五万人前来迎战,距此不过三十里。"
侯景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五万?正好让儿郎们活动活动筋骨。"他回头高声喝道,声音如同狼嚎,"传令:此战采用杀绝令,不要俘虏,不要首级,只要尸体!"
"杀绝令!杀绝令!"羯族骑兵们兴奋地嚎叫起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对他们来说,战争不是政治延续,而是掠夺和杀戮的狂欢。
三十里外,邢杲叛军正在列阵。这些叛军多是饥民组成,虽然人数众多,但装备简陋,训练不足。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锄头、草叉、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石头。只有少数军官配有像样的刀剑。
"报!魏军骑兵距此不足十里!"探马仓皇来报,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