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进屋后,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静立在屋中,目光透过黑巾,平静地注视着朱高炽,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蒋瓛与几名锦衣卫缇骑紧握兵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警惕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黑衣人,周身杀气凛然,只要他有丝毫异动,便会立刻扑上去将其制服,绝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朱高炽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则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灯光下的轮廓。
他将其中一杯推至黑衣人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莲主,明人不说暗话。白莲教叛乱看似汹涌,实则处处透着刻意为之的痕迹,线索更是精准指向曲阜,这一切显然是你精心策划的局。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为何偏偏要将我引来此地?你与这衍圣公府,又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
黑衣人闻言,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屋中的气氛一时凝固,只有灯火跳动的噼啪声与众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良久,他缓缓抬手,指尖抚上脸上的黑巾,轻轻一扯,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约莫三十余岁,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疲惫。
他的眉眼间,确实有着几分孔氏族人特有的轮廓,只是那份矜贵被岁月磨平,只剩下化不开的沉郁与恨意。
“渊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凉,“我与衍圣公府的渊源,说起来可笑又可悲——我,也是孔氏子弟。”
此言一出,朱高炽与蒋瓛皆是一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蒋瓛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绣春刀,显然无法将眼前这个白莲教的幕后主谋,与尊崇无比的孔氏子弟联系在一起。
莲主没有理会两人的震惊,自顾自地诉说起来,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眼底的恨意却在一点点蔓延:“我的父亲,是衍圣公府的旁支子弟,仗着孔家的权势,平日里嚣张跋扈,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我的母亲,本是府中的一名婢女,性子温顺,却因容貌尚可,被他酒后强行侮辱,这才有了我。”
“可即便我身上流着孔氏的血,我与母亲也从未得到过孔府的半分认可。”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一个婢生子,别说认祖归宗、列入族谱了,就连说出去,都觉得丢了衍圣公府的脸面。毕竟,这可是号称‘士林表率’、‘天下第一家’的地方,怎么能容忍我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私生子存在?”
“所以,我与母亲自幼便被豢养在公府深处的一间破旧小院里,名义上是孔家子弟,实则与奴仆杂役无异。每日里劈柴挑水、洗衣做饭,做着最繁重的活计,却连一顿饱饭都难以吃上。更难熬的,是那位正夫人的羞辱与刁难。”
莲主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她视我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顺心,便对我们打骂相加,用最恶毒的言语侮辱我的母亲,嘲讽我是‘贱种’、‘孽障’。寒冬腊月,她会故意打翻我母亲好不容易烧好的炭火;酷暑盛夏,她会逼着我在烈日下暴晒劳作;甚至在我母亲生病时,她也故意克扣药材,眼睁睁看着她受尽折磨。”
“我母亲本就身子孱弱,又常年遭受这般虐待,没熬几年便郁郁而终。”说到此处,莲主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泛起了泪光,“她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记恨,要好好活下去。可我怎么能不恨?是孔府的冷漠,是那个女人的狠毒,害死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