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刻机是上游产业。依托岛内工业园,我们可以形成一整套IT产业链。但这只是第一步。”
“引进技术,加以消化,最终形成我们自己的产业,这才是目的。”
“只要撑过这五年,我们的经济形势会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最多到2015年,我们不光不缺钱,还会有大把的钱可以投入。但如果现在不做,到时候想投入也没有机会了。”
那时候,技术垒已经形成。
再想入局,难如登天。
吴新蕊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笃定。
这种超前的战略眼光,有时候连她都感到心惊。
“我相信你的判断。”
吴新蕊点了点头。
刘清明笑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妈,这个时候您还要谈工作,要是让璇知道了,她该伤心了。”
吴新蕊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忍不住,习惯了。”
她理了理裙摆,有些无奈。
“别告诉她。”
“放心,我嘴严。”
刘清明着,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三个厚厚的本子。
本子的封皮有些磨损,边角卷起,显出岁月的痕迹。
他把本子放在茶几上,推到吴新蕊面前。
“妈,我想让您看点东西。”
吴新蕊有些疑惑。
“又有新点子了?这么厚,你这计划有点大啊。”
她笑着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本子。
翻开第一页。
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不是什么商业计划书。
也不是什么政策分析报告。
那是稚嫩的笔迹,用蓝色的钢笔水写在横格纸上。
日期是1977年7月13日。
吴新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
女儿苏清璇的日记?
“你从哪里找来的?”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刘清明。
“璇的宿舍。”
刘清明轻声。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看到。我认为,您应该看看。”
吴新蕊没有再话。
她低下头,视线重新回纸面上。
“今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妈妈答应带我去游乐园,我穿上了新买的裙子,坐在门口等啊等。”
“天黑了。爸爸回来了,可是妈妈没有回来。”
“爸爸,妈妈单位有急事,去处理了。让我别怪妈妈。”
“我不怪妈妈。可是,游乐园关门了。”
“我就想坐一次旋转木马。”
吴新蕊的呼吸一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那一天。
发生了一起突发性火灾,她必须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大火烧了一整夜。
等她处理完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女儿早就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第二天为了补偿,她特意请了半天假,带女儿去了市里新开的肯德基。
可是……
那天她的传呼机一直在响。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回电话,安排善后工作。
女儿坐在对面,默默地啃着鸡腿,一句话也没。
最后,还是苏玉成赶过来接手,她才得以脱身回单位。
原来,在那孩子心里,是这样的感觉。
吴新蕊翻过一页。
又一页。
“今天学校开家长会。别人的妈妈都来了,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的。”
“我考了一百分。想给妈妈看,可是妈妈在开会,让我别吵。”
“我学会了做蛋炒饭。有点咸,爸爸吃光了,妈妈没吃,她在单位吃过了。”
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吴新蕊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给了女儿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教育资源。
她努力工作,也是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是她错了。
错得离谱。
在女儿成长的这二十年里,她缺席了太多太多。
最让她揪心的是,整本日记里,苏清璇没有一句抱怨。
没有一句“我恨妈妈”。
只有无尽的自省。
“是不是我不够乖,所以妈妈才不陪我?”
“我要努力考第一名,这样妈妈就会夸我了。”
“我不哭,哭了妈妈会心烦。”
原来,女儿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不被妈妈爱。
吴新蕊的眼眶红了。
一种久违的酸涩感涌上鼻腔,让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压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通过这些文字,重新走了一遍女儿的成长之路。
那是一条充满了孤独和等待的路。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不知不觉,两本看完了。
她颤抖着手,拿起了最后一本。
原本以为会是大学之后的日记。
可是翻开第一页,她愣住了。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剪报。
发黄的报纸上,是一张黑白照片。
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那是她任河口乡乡长时,在一场特大泥石流灾害中的抢险报道。
就是那场灾害中,她生下了女儿。
也拿到了自己第一个省级荣誉。
吴新蕊继续往后翻。
全是剪报。
每一页,都是关于她的报道。
大到一个水利工程的竣工,到一次慰问孤寡老人的活动。
每一次升迁,每一次立功受奖。
甚至连一些只有豆腐块大的简讯,都被细心地剪下来,贴得整整齐齐。
有些报道,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却被女儿像珍宝一样收藏着。
在这个本子里,记录了一个母亲所有的荣光。
也记录了一个女儿最深沉、最隐秘的爱。
原来。
这就是传中,女儿搜集的“黑材料”。
这就是那个记载了她“罪证”的黑本。
“嗒。”
一滴水珠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团水渍。
吴新蕊看着发黄的照片上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再也控制不住。
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
在女儿即将出嫁的这一刻。
这位在官场上叱咤风云、从来不流泪的女省长。
痛哭失声。
刘清明早在她开始翻看时就已经悄悄退出了屋子。
隔着门,隐隐听到压抑的哭声。
刘清明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但他更希望,母女的隔阂能彻底解开。
就像妻子心里那个伤痛一样。
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世,有我。